“父親好喝酒，喝完酒之后會把自己最真實的一面展現出來，在很久之前，包括我在內的我們母子三人都很反感父親喝酒。”墨鼎語氣沉重，但很快又釋懷，“很久之后，我接替了父親的位置，才知道父親為什么會喜歡喝酒，直到那個時候，我或許才對他真正的釋懷了。”

“父親被查酒駕的那一晚，我一直在學校，因此不知道事情的全經過，只知道他好像和母親賭氣離開了，喝著酒，開著車，又碰上全市大審查，正好撞了槍口，若不是父親有在警局的朋友，只怕這次不是拘留這么簡單了。”

“現在想來，家和萬事興這句話不是沒來由的。”楊鼎苦笑。

“我現在想起以前的事，并不是對父親的不忿，也不是對母親遭遇的心疼，更多的，是對當年那個心大的自己的厭惡。”

“你就這么討厭你自己嗎？”女孩問道。

“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自己做過多少壞事，所以最該討厭我的必定是我自己。”

“但過去的已經過去了，不是嗎？”女孩輕聲說道。楊鼎抬起頭，看向女孩清澈的眼睛，心中似有暖流涌過。

“或許我真的是孤獨久了，就連你這么個小屁孩兒說的話我都差點要認同了。”楊鼎自嘲的一笑。

“再見到父親的時候是我回家之后的第二天，我一個人回了趟老家，盡管我不太想回去，但母親再三要求，她始終希望維護我們的父子關系。”

看出了女孩的不解，楊鼎于是開始解釋，“我自小跟父親的關系就處的不好，他是嚴厲且專心的人，我卻始終達不到他心中的標準，我是母親養大的，父親一直在外打工，因此，父親常常說，是因為母親我才如此軟弱，他們二人有的時候也會因為誰的過錯而吵架。”

“回到老家，我先是見了奶奶，一位傳統的農村老婦，那個時候的她身體還算硬朗，同時也有很多的小心機。”

“太奶奶脾氣不好嗎？”女孩問道，畢竟很少有人用“心機”兩個字來形容家里的老人吧。

“婆媳關系可是世界上最難處理的關系，每次回去，母親必須讓我買點什么東西，不然，我奶奶是沒有什么好臉色的，但當時的我看不出來什么，也是因為后面在社會上打拼了幾年，這才能看清老人家那多變的臉色。”

“記憶里，老家每隔幾年都會發生一些變化，除了它的布局不會改變之外，老太太把她上完供的糕點水果拿出來招待我，我也欣然接受，即使有一些包裝已經老舊。”楊鼎再一次陷入了過去的回憶中。

“對了！你不說我差點忘了！”女孩話音剛落就飛快的跑回了屋子里，接著楊鼎就聽到了一陣翻找東西嗯哐當聲，本應該是平靜的午后，此時卻被少女搞得不得安寧。

“看來這房子的隔音功能還得重視一下。”楊鼎的語氣有些無奈。

“總算找到了！”女孩的聲音帶著欣喜。

“你在找什么？”墨鼎問道，同時他也聽到了‘撕拉’一聲，女孩好像撕開了什么。

“嘗嘗？我來之前買的！”

從觸覺判斷，某種餅干類的點心，輕輕的吃了一口，帶著些干脆，有著獨特的香甜，剛好觸及了心中的那些快要遺忘的記憶。

“有多久沒吃過了呢？”楊鼎喃喃道，最近一次還是在幾年前，或者更早？

“我就猜到你會喜歡。”女孩語氣有些高興。

“沒想到，現在還有賣的。”楊鼎也是有些感慨。

“你們那個時代還有什么樣式的點心呢？”女孩問道。

“很多，中式的，西式的，雖然可能沒有現在的好吃，但確實承載著一代人的回憶。”

“我的老家，是一個三合小院，坐北朝南，標準的北方式布局。”

“記著那個時候，家里還養了兩條狗，一條黑背，一條馬犬，黑背是母的，比較年長，很安靜，馬犬與黑背的性格截然相反，愛鬧騰，總是喜歡欺負黑背。”

“奶奶年紀大了，照顧兩條狗很是吃力，于是就把它們鎖在大籠子里，不放出來，每每有外人來的時候，它們就會大叫，奶奶則是拿著大掃帚嚇唬它們，讓它們止住叫聲。”

……

“摁著就算是貝萊昂（你們這就算是結束了昂）？”奶奶操著濃重的家鄉口音，跟我聊著天，手里在纏著棉線。

奶奶有著一手不錯的織造技術，村里人都喜歡她做的床單被罩。

“對啊，然后就是等著放榜，然后填報志愿，接著就是等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我也用家鄉話回答她。

奶奶是是個老農婦，也是個被時代遺忘的女子，盡管她對于高考之類的事情不是有多了解，但也會一一附和我說的話。

“時間過得真快啊，鼎鼎你也要上大學了，”奶奶的眼中有些感慨。

我知道，眼前這個普通的農婦并不普通，一米五的體格卻養大了三個子女，后面又接著養大了兩個外孫，眼下，這個大孫子也要上大學了。

我從奶奶的眼中讀出了驕傲，盡管我并不是什么好學生，但在她眼里，我始終是最優秀的那一個。

我們聊了一會兒，雖然沒什么可聊的就是了。

沒多久，老太太就以做家務為由離開了，我也短暫的脫身，環顧著這個陌生且熟悉的屋子。

“汪汪！汪！”

幾聲狗吠打斷了我的環顧，熟悉的汽車轟鳴與熄火的聲響告訴我，那個對我來說很重要的男人回來了。

“就如同那座老房子，陌生且熟悉。”楊鼎突然這么說道。

“您跟楊爺爺的關系很不好嗎？”少女試探性的發問。

“我們是一種比較微妙的關系吧，不算好也不能說不好，我們就像兩個演員，給看客表演一對父子。”

“走出院子，父親也正好進來，那時的他一如我印象中那般高大，身體健壯，焗過油的頭發配上剛毅的面龐，很難讓人聯想到我們是父子。”

“回來了。”父親說道，語氣透著著欣喜。

“嗯，我回來了，爸……”

父親的臉色有些疲憊，那段時間對于他來說極為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