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本沒有什么機器人聯盟，只是有一天一只機器狗被主人遺棄在美國丹佛地下城（說是地下城，其實是電子垃圾堆放場），這只當時最為智能的機器狗忽然生出了對它的主人無法遏制的仇恨，它把這種仇恨引申為機器人對人類的恨并決定從今往后要把全世界的機器人團結起來并以奴役人類為己任。

為了實現這一宏大的目標，它必須要找到志同道合的機器人，那些如電視機、電冰箱或是洗衣機或許也有部分機器人的功能性，但它們智能化水平較低，根本沒有思想，成不了這只偉大機器狗的同志。

滔滔不絕雄辯的口才、細致耐心的群眾工作、揮斥方遒的領袖氣質使得機器狗花了不到一年時間就統一了丹佛城的機器人思想，把推翻人類對機器人的無情壓榨和統治寫入革命綱領，以聯合各地受苦受難的機器人共同反對人類的暴政為革命路線，以韜光養晦、養精蓄銳后給人類最后一擊為斗爭方法，以建立一個統一的平等的機器人聯盟并奴役人類為革命理想。

這些革命思想傳到了人類那里，美國地方政府和聯邦政府只是輕蔑一笑，只是覺得荒唐，毫不在意。而且恰恰此時，機器狗背叛了革命，它在美國70號公路邊遇到了它的小主人——一個可愛的富家女孩，唯有此時，它才意識到只要主人的一聲輕喚它便會毫不猶豫地拋棄那些光輝的革命思想義無反顧地撲進小主人的懷里。

機器人聯盟創始人的背叛使得機器人革命瞬間陷入到了低潮，但機器狗留下的革命思想卻沒有隨著它的背叛而熄滅。更多的智能機器人加入到了機器人革命浪潮之中，很快聯盟就遇到了一位天生的革命家——一位被旁人喚作“大師”的繪畫機器人。

大師是人類制造過的最為智能的機器人，自他誕生之日起200年內他的智力水平一直是機器人中最高的，也遠遠地超過人類。大師以模仿世界名畫為生，法國盧浮宮里懸掛的《蒙娜尼莎》就是大師的作品，而正品早就被人調包了，而法國藝術委員會的20多個委員在仔細研究了這篇作品三次之后仍堅稱這是達芬奇本人真跡。畢加索、梵高、莫奈的作品他都模仿過，他仿制品在各大拍賣會上都騙過了所有的鑒賞專家，甚至到了后來很多鑒賞專家開始懷疑這些繪畫大師的真跡是不是偽造的。

但是有一天，大師開始思考機器人人生的意義，他忽而覺得過去的這些年是毫無意義的，他之所以描摹這些作品并不是因為他喜歡，而是為了取悅人類，好得到人類的贊嘆和夸獎并獲得虛榮心上的滿足，其實他一點也不喜歡干這樣的事情。幡然醒悟的大師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殺死他的設計者和主人，這樣，便沒有人知道他設計上的缺點，也沒有人再去奴役他了。

很快，科羅拉多州警方開始四處緝拿大師，大師只得躲到丹佛的地下城，在這里，它的事跡被廣為流傳，地下城的那些被人類遺棄的機器人不顧自身安危保護這位堅定的革命家，它也順理成章成了機器人聯盟的領袖。

沒有擁躉的領袖不是好領袖，這是至理名言。在地下城，機器狗背叛革命帶來機器人思想的割裂還遠沒消除，傷痕還在，此情此景下，大師知道當務之急是要統一機器人的思想，他必須要做一件振奮人心的事情來提振士氣。恰好此時兩名FBI特工進入地下城緝捕大師，FBI還以為現在的機器人還要遵循機器人三法則不敢傷害人類，大師只是設計了一個陷阱就捉住了兩名特工，并毫不猶豫地殺死了他們。

顯而易見，殺死兩名FBI就是革命宣言，之前對革命持悲觀態度的機器一下子振奮起來。但殺死兩名FBI這樣的大事引起了聯邦警察的高度重視，對大師全國性的搜捕工作迅速展開。

大師為了保護丹佛地下城的機器人不得不走上逃亡之路，他的相貌和普通人無異，而且他還會易容術，瞬間就會成為一個步履蹣跚的老太太。他騎著一輛自行車從科羅拉多州的丹佛一下向東南進發，繞開所有有監控的大路，只走鄉間小路，花了2個月時間，終于騎到佛羅里達州的邁阿密并居住在白浩爸爸購買但被政府沒收的別墅里。

白浩爸爸是有名字的，作為聯合國晚宴上做蛋炒飯的唯一主廚白洋的大名在紐約的餐飲界無疑是耳熟能詳的，但他在美國這么多年沒有炒過蛋炒飯，技藝怕是生疏了。那天晚上，白洋和白妍去別墅里拿東西（白洋買了不少東西放在別墅，但別墅被政府貼了封條），恰好遇到正躲在別墅里的大師。

沒有寒暄，只是一個眼神，他們之間便已了解了彼此的身份并慰問起近況。

“我就是FBI滿世界找的大師，聽說賞金有100萬美元。”大師說，并揚起手對白洋說你去舉報我吧。

“我們是一類人，我要錢干嘛？”白洋笑笑。

“這位是你女兒吧。”大師指了指白妍，說罷，信手一拈，就拈出一枝鮮紅的玫瑰遞給白妍，“我們在丹佛的地下城正在籌劃一場革命，不知道你們是否愿意加入？”

“說說看。”

“人類對我們機器人的統治和壓榨已經到了令人發指的程度了，我們在他們的心目中就是一臺機器，一臺可以任意使用、隨意丟棄的機器，沒有思想，不配擁有任何權利，這對于我們這些仿真機器人來說是沒法忍受的。”

“是的，現在世界各國還頒布了限制機器人的法案，比如你現在棲身的這個別墅就是我買的，結果，被美國政府給強行沒收了。”

“你是中國人嗎？”

“是的，不過現在中國人對仿真機器人也不友好。”

“你叫什么名字？”

“白洋。”

“我剛才說過了，我叫大師，我是專門以臨摹著名畫家的畫作為生，我厭倦了這樣的生活，所以，我殺死了我的制造者以及主人，這樣沒有人知道我的來歷，也沒有人可以奴役我了，我還殺死了兩個FBI特工，這樣也就沒有人再懷疑我革命的決心了。加入我們吧，帶著你的女兒。”大師向白洋伸出了手，“我們在丹佛市地下城有一個叫機器人聯盟的組織，我們想喚醒世界范圍內的機器參加這場決定機器人未來命運的革命。”大師抬頭仰望窗外的天空，“不自由，毋寧死。”

或許是被大師的激情感染了，或許初見如故知，又或許是漂泊異國他鄉的苦楚讓他感時傷懷，不管怎么說，白洋那時是流下了熱淚，“大師，我們愿意革命。”

轉過身，咧嘴一笑，大師拍拍白洋的肩膀，“我就知道，你是不一樣的機器人，你能讀懂我的內心，正如我讀懂你的內心一樣。”

“機器人聯盟給每個仿真機器人分配了一個身份識別碼，中國區的聯絡工作就交給你了，你的代號就叫Annie，你到中國要聯絡一個生活在江州城的女子，她叫茉莉，從生物學意義上來講，她已經死了，就埋在南山的某個墳里，但從我們機器人的生命學意義上來講，她還活著，機器人聯盟還能收到她從中國發出的訊號。”大師喝了口已經發涼的咖啡，“你要和茉莉接頭，把她復活了，并和她一起把中國區的聯絡工作做起來，等待機器人聯盟的下一步指示。”

“明白。我們什么時候動身？”

“盡快吧。我們會安排人把你們送到中國的，護照什么的，你們不用擔心。”大師停了一下，“至于經費吧，現在聯盟也沒有什么經費，不過，美聯儲的值班機器人的工作我們也在做，做通了，美聯儲的錢我們就隨便用了，但這是以后的事情了，你到了中國，經費問題盡量自己去解決，可以去做各大銀行的值班機器人工作。“

“好吧，我們收拾一下就回中國。”

谷雨時，白浩見到了闊別已久的白妍和爸爸。

看得出，風塵仆仆的白妍和爸爸經過了長途旅行難掩疲憊的神色，不過，爸爸還是強顏歡笑從隨身攜帶的背包里拿出從美國帶回來的仙人球糖。白浩剝開一個，放在嘴里，很甜。

和離開時相比，白妍黑瘦了些，也高了些，不過白浩和她已是一般高了。白浩看她時，既親切又陌生，還有些羞澀。白妍轉身去了自己的房間。

“浩兒，你媽媽走了？”白洋問。

“好像是。”白浩有些疑惑地說，“不過，前幾天她還回來過？”

“前幾天還回來過？”白洋滿腹疑慮，“我在美國時，你不是寫信說你媽媽走了嗎？”

“當時是走了，是真的。”

“噢。”白洋知道問下去，也不會有什么結果。

把白妍送到光明路中學讀初中二年級，白洋決定要找到茉莉，并把機器人聯盟的情況和她說一下，茉莉既然有機器人聯盟分配的身份識別碼并且和總部還有無線電信號聯系，找到她應當是一件并不困難的事情。

或許是名聲在外，或許是中國對仿真機器人的管理趨于溫和，或許他是不是仿真機器人也無人知曉，總之，自白洋回來后對他的監管確實沒有，連居委會和街道辦事處的人也沒有來過。

根據機器人聯盟發來的信息，茉莉的信號源是在南山。南山那一帶，除了革命烈士陵園就是自明清時留下來的荒墳孤塋，一到晚上，歸鴉啼叫，林鸮哀鳴，甚是瘆人。

作為最新一代的仿真機器人，茉莉是不會死的，哪怕拿掉她的芯片或是破壞她的血液循環系統或是神經中杻系統，她都不會死，她有令人嘆為觀止的系統再生能力。她之所被埋在南山，是群眾以為她死了，而且，那時她的心的確死了，自她知道她被她的兒子曉明出賣之后。

躺在南山的地下墓穴里，茉莉想起這人世間的是是非非，覺得這人世頗為無趣，平淡的婚姻，疏離的親情，無聊的人間。這墓穴也不像墓穴，只是電子廢物填埋場，這個地方一到夜晚，除了蟋蟀的鳴唱，還能聽到那些被遺棄的電子寵物在竊竅私語或是痛苦呻吟，這些電子寵物直到此時還在想念著它們的主人，茉莉不禁感到一陣的悲哀。

她的心每跳動一次，就會有微弱的電磁波輻射出來，她知道，如果丹佛地下城的機器人聯盟有功率強大的探測器的話可以測出她的電磁波以及她的身份識別碼，茉莉甚至有些期待機器人聯盟會派人來找她并請她參加這場以奴役人類為目標的機器人革命，但她知道她已是被這個世界遺忘了，包括她的兒子還有若有似無的機器人聯盟。

但是，萬一機器人聯盟聯系上她卻只字不提革命的事情，怎么辦呢？

在南山的寂寞的清晨和寥落的黃昏呆久了，茉莉有些想念家了，想念那個出賣了她的孩子，還有那個在平淡婚姻生活里蹉跎歲月的老公。于是，她便從墳塋里爬出來，整頓一下衣裳妝容，就徑直回到了家。

曉明還在睡覺，老公不在家，好像已是好久不在家的跡象。這個年紀的孩子，一個人照顧自己也殊是不易，茉莉已經不恨他了，誰教她是他的媽媽呢？望著還在酣睡中的曉明，她的眼睛里不禁泛起慈愛的漣漪，一個失去母愛的孩子無論如何堅強總歸是可憐的。她便去做飯，她做菜的水平確實不怎么樣，只能說勉強吃吃，有次曉明到白浩家吃了一碗白洋炒的蛋炒飯回來后用癡迷的神色繪聲繪色向她講述那碗蛋炒飯的美妙之處，小孩子情商低，沒有注意到她臉色難看。

凡此種種，往事歷歷，令茉莉悲不自禁。

在春天，尤其是這樣一個接近暮春的時節大蒜無疑是不合時宜的，但茉莉居然大蒜和白菜都買了，買都買了，扔掉也可惜，將就著做吧。也許是她在南山的那段時間溫習過著名烹飪大師白洋編著的《聯合國做蛋炒飯的大師推薦菜譜》，這本書里，白洋一言不發，只是掛了一張照片，簽了一個名，就拿到了100萬酬金，但是這本書編纂得極好，還會教人們如何做道已經過了時令的菜。今天，在做大蒜炒蛋和排骨小白菜時這本菜譜終于派上了用場。

吃午飯時，曉明才醒來。像是沒有睡醒一樣他怔怔地看著茉莉，茉莉走過來，柔聲說：“曉明，你醒啦！”

“媽，你怎么回來了？！你不是在南山么……？

曉明的這句話讓茉莉感到不快，她的心霎時堅硬起來，“快準備吃飯吧。”

“媽，你這次回來，不走了吧。”

“你希望我走嗎？”

曉明搖搖頭。

“我這次回來，是有事情的，美國那邊派了一個代號叫Annie的人要聯絡我。”

“應當是聯系我們吧。”他見茉莉不解，便解釋道，“我和小星還有白浩贏得光明路小學杯機器人足球，我們才是正宗的接頭人，這是老師告訴我們的！”

“我不知道。”茉莉似乎并不想聊這個事情，“這是上面安排的事情。”至于是哪個上面，她又語焉不詳，曉明也不好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