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知道這是一件好事，還是壞事。

凡人無法看到這個場面，只有姜明和一旁虛化的崔姓青年才能盡情觀之——

不計其數的鬼刺猬將前院圍得密密麻麻，就算它們不是邪靈，而是普通的野獸，這場面看起來也十分瘆人了。

在場的眾人雖不能見，卻能夠聽到鬼刺猬們此起彼伏的叫聲，一時間人們的臉色紛紛劇變。

有個說法是，嬰兒的哭聲本就容易引起人們的躁郁和緊張，這是火與頑石的時代，人類應對危險來臨時的預警。

是寫在基因里的本能。

而當無數只鬼刺猬同時發出這種聲音，除了楚浩這個“殺胚怪胎”只是緊皺雙眉，稍顯不適外，其他人一個比一個臉色難看。

好一點的如張恒，正滿臉緊張地東張西望，身體繃得比他手里包裹著的長弓還要僵硬；

差一點的就是啤酒肚壯漢的女伴這種，直接嚇得哭出來了，卻省了再滴眼藥水。

“有鬼！真的有鬼！是老太太回來了嗎！？”

東北人中有個驚恐地叫出了聲，但沒人理他，他們都在齊齊望著供桌上，那只盛著蚯蚓肉醬的海碗。

那海碗正東倒西歪，一會兒挪至左邊，一會又劃去右邊，好幾次差點都要傾翻過去，仿佛有只無形的手，正百無聊賴地撥弄著。

在姜明和崔姓青年的視角中，則看到的更多:

只見一開始被放出的三只鬼刺猬，正兇狠地搶奪著碗中的蚯蚓肉醬，它們簡直愛極了這食物，你爭我奪間，將海碗撞得來回晃動。

甚至爭得少了，還不惜撕咬起同類的對方來。

唯獨比較奇怪的是，碗中的蚯蚓醬卻不見減少，也不知道鬼刺猬是吃到了哪去。

姜明看得暗暗心驚，怪異、驚悚、奇詭，都難以形容他此刻看到的景象。

他不禁側臉，對一旁崔姓青年小聲道:

“你往里面加葉子了吧？它們這么著迷？”

“切莫閑言，時間將至。”

青年沒有理會他的爛俗笑話，一眼不眨地望著供桌，小聲提醒道。

話音剛落，忽然院墻一處，有個嬰兒的啼哭聲猛然大響，從悲戚的哭鳴轉變成了刺耳的尖叫——

緊接著，就見那里一只鬼刺猬終于按捺不住，四足翻飛著凌空奔來，快速跑到了供桌上，興奮地大快朵碩起來。

隨著這一只出動，其他的鬼刺猬仿佛也受到了吸引，從眾效應居然在這些邪靈之物身上得到了體現。

一瞬間，不知道多少的鬼刺猬爭先恐后往供桌沖去，或是行在空中，或是奔在地上。

有少數貌似還比較警惕，沒有直接上來的，結果最后也被帶著一起撲了過去。

那海碗被這么多刺猬一股腦兒地沖擊，終于堅持不住，“啪”得一聲摔在地上，徹底成了碎片。

而那幾個東北人，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紛紛大叫了起來。

他們的聲音很快就又被刺猬們的叫聲壓過，場間只剩下了一浪高過一浪的尖叫，張恒聽得心煩意亂，幾次想要引弓。

但看到姜明和楚浩都沒有動作，又只好放了下來。

不過好在，尖叫聲沒有持續太久，約摸也就十幾秒的功夫，尖叫聲就像浪頭沖上了沙灘，終于耗盡了力道。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只刺猬劇烈抽搐起來，然后一片片倒伏下去，翻起了白肚皮，好像吃到了什么烈性毒藥一般。

“是加了點東西，但不是你說的那種，而是香灰。”

青年提醒道:“時機已到，接下來，就拜托你們了。”

忽然，那些翻了白肚皮的鬼刺猬“嘩”得化為了黑煙，一縷縷黑煙向上飄游，聚攏起來，轉眼間其量就龐大得異乎尋常。

甚至比昨晚警察局時見到的還要大上不少。

它們......在變強？！

姜明心頭暗驚，他清楚記得自己最開始看老太婆肚子中冒出黑煙時，總量還沒有這么龐大。

(僅僅只是經過了半個白天，就增長至此了嗎？難怪姓崔的說這鬼怪不同尋常，指的就是這個了吧。）

既然已清楚了這鬼怪的厲害之處，姜明也不敢耽擱，當下里右手在身前一劃，取出睢陽刀，同時對楚浩他們喊道:

“來活了各位！開始動手吧！”

張恒大喝一聲，手掌一翻，振開包裹長弓的布條，他早已等得是急不可耐，更被鬼刺猬那叫聲弄得心燥不安。

此番聽到姜明的話語，直接彎弓瞄準，朝著空中的黑煙團就是一箭。

綠色流光一閃而逝，穿透了黑煙，將其射出了一個拳頭大小的窟窿，黑煙驟然受創，立刻激烈地抖動了起來。

“哈哈！你再不讓動手，我都要憋壞了！”

見自己一箭中的，張恒只覺煩悶感也隨著這箭矢發泄了出去，不由得哈哈大笑著說道。

同一時間，J、阿瑞斯、星期八三人也各持著槍械朝黑煙團射去。

槍火的轟鳴聲壓下了張恒的笑語，而這質地剛硬的節奏，卻也多少讓眾人心情輕松起來。

他們是輪回者，哪怕在進入主神空間之前職業各異，性格也不同，但不知不覺間，已然潛移默化地適應了戰斗的氛圍。

閑置一天下來，此刻動手，竟有些許難以言說的舒爽。

但對于其他人來說，事情就不是那么簡單了。

廟觀的道士還好說，畢竟他們多少也接觸了一些鬼神特異之說，心理素質比較過關。

看到眾人拿槍的拿槍、射弓的射弓，只是感到震驚而已。

而那伙東北人卻是直接看傻眼了，確認了阿瑞斯他們所持的不是假槍后，連驚叫都不再發出，所剩的只有滿臉的不敢相信。

其中還有人在心里想著:

(媽的，寶島這邊什么時候槍械管制這么松了？還是說這些人是什么恐怖分子之類的？）

輪回者一行人卻哪里會管這些土著原住民的想法，此刻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空中的那黑煙團上。

抬頭看去，那黑煙被靈類子彈和箭矢連番射擊，仿如雨水落下的湖面一般，漣漪起滅不斷。

而隨著射擊持續，黑煙的體積也在逐漸縮小，他們的攻擊......似乎很有成效？

姜明在一旁往睢陽刀里填充標準能量，心中早有決定:

此番務求速殺，絕不能給黑煙反手回擊的機會。

畢竟崔姓青年提醒在先，誰又能確定，這黑煙之下，究竟藏著什么樣的鬼怪？

就在這般想著時，那黑煙居然還真的起了變化，只聽其波涌滾動不斷，其中忽然傳出了一個老年女人的聲音:

“栓兒......栓兒......救救媽，媽好難受啊！”

聲音聽起來有些耳熟，姜明正琢磨從哪兒聽過時，一旁崔姓青年卻臉色驟變:

“壞了！”

還沒等他說壞在哪，東北人里的那個啤酒肚壯漢卻猛地沖上前來，原本的頹廢之色，也轉為了難以置信的驚訝:

“媽！是你么，媽！？停下！那是我媽，你們想干什么！”

姜明這才反應過來，這聲音正是白天時見到的，那老太婆的聲音。

可他怎么沒有想到的是，僅僅只是一個應聲而已，那黑煙團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內凝縮起來。

同一時間，強烈的危險感也反向運作，快速地彌漫在了整個前院之中。

楚浩反應最快，兩步沖到了啤酒肚壯漢面前，不由分說一記手刀劈在了對方脖頸，將其直接打暈了過去。

接著他拽著對方衣領，往人堆里拋去，一邊拋還一邊說道:

“把它帶離這里！它在......”

姜明沒有聽清楚浩最后幾個字說的是什么，但仍然開始了行動。

從黑煙收縮的一刻，睢陽刀的標準能量也填充完畢，姜明立刻就將其解放了開來:

霎時間，煞氣形成的狂風在他周身鼓蕩而起，繼而以他為圓心，朝著四下席卷而去——

院子里的落葉灰塵，俱被吹得飛飛揚揚；

庭中四角各植有一株楊樹，樹冠郁郁蔥蔥，此時風一吹起，樹葉嘩嘩而動，如同波濤急涌。

“停下射擊！”

說話間，姜明離弦之箭一般向上沖去，刀刃貫入，緊接著整個人也撞在了那團黑煙之上！

借助這沖擊力，他將黑煙一并帶離了院子的上空，向著廟觀外，乃至更遠的地方急掠而去！

以人身帶離煙霧，聽起來似乎是件不可能的事，不過姜明來說卻并非困難。

他是靈魂體，黑煙同樣也是鬼怪的一部分，或者說，是鬼怪自身的罪孽具現，就如同他當初轉變靈魂者時涌現的罪孽一般。

對于二者雙方來說，這只是再正常不過的接觸。

但畢竟罪孽并非尋常之物，是過往的承載，剛一觸碰到，姜明腦海中頓時閃過了無數陌生的記憶碎片。

這記憶是如此之多，如此之凌亂，驟然進入，他不可避免地陷入了短暫的失神。

等到肚子傳來劇烈的痛楚時，才堪堪回過神來，再向前望去，那團黑煙已然消失不見——

只剩下了一個畸形怪狀的恐怖怪物。

姜明低頭看了看自己發痛的肚子，一見之下才知，肚子上已多出來一個拳頭大小的孔洞。

而消失的這部分，此刻正在不遠處的怪物手中，怪物往其中一張嘴里塞著，看起來興奮異常。

之所以說是“其中一張嘴”，是因為那怪物有三個頭，十幾條手臂，都在無規律的亂動著。

隨著吃喝，另外兩個沒有吃到的頭顱發出不滿的怪叫，拼命扭動著，想要湊過來搶一口。

可它們擠壓甚密，動轉不靈，只能說是空想了。

“活著時候多行不義，卻連死了也不安生？”

姜明摸了摸肚子上的洞，心里不由嘆息，這一塊下去，起碼少了幾十的執念，得花多少獎勵才能補回來啊......

罪魁禍首不用說，自然就是眼前的這個畸形怪物，他也認得其中的一顆頭顱，便是那個身懷六甲的老太婆了。

吞吃姜明執念的，也就是那顆老太婆的頭顱。

她似乎靈智并未完全失去，聽到姜明說話，嘿嘿冷笑一聲，然后想到了什么一般，表情變得刻薄憤怒，又沖姜明嘰里呱啦地咒罵起來。

在這怪物的胸口上，同樣也有一個大洞，那是姜明所刺，盡管睢陽刀沒來得及完全解放威力，但仍是給對方造成了不小的傷害。

這時，又一道身影急沖沖趕了過來，卻是那崔姓青年。

他一見姜明帶著黑煙離開，心中擔憂，當下就緊跟著趕了過來。

此刻看看姜明，又看了看那三頭怪物，青年臉色憂愁得仿佛能擠出苦水來，嘆息道:

“果然，這妖邪寄生了太多人的因果，已是今非昔比了，逃吧，這不是你能對付得了的了......

“若是趕在它魔性大發前，逃去內地，或許還能......”

“不用擔心。”

姜明打斷了青年急切的話語，緊緊盯著這眼前的畸形怪物，心中輕輕一嘆:

他自然知道崔姓青年是好意，也不由得佩服對方那毒辣的眼光，僅僅是通過旁觀，就能看出其中利害。

說起來，這怪物確實不是尋常貨色，甚至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還十分的棘手。

剛才他接觸到對方的罪孽時，也被迫看到了留存在罪孽中的很多記憶。

這些記憶大都零碎不堪，但其中少數部分，卻已能昭示對方的真實。

怪物的名字叫做“大慈仁母送子娘娘”，本是東北之地，一個偏僻地帶的淫祀野神。

這里的“淫”別想歪了，不是什么帶顏色的東西，而是指的不正規的，沒有法理的私人祭祀。

古人愚昧，凡天災人禍，一遇到什么不順心的，或者說什么奇怪的事，就會去找個地兒拜一拜。

因而就滋生了眾多名號混亂的野神。

送子娘娘也是其中的一位。

它大抵是刺猬成的精，份屬黃白胡柳灰五種家仙之一的“白仙兒”，本來也是有些道行。

但隨著時間步入現代化，迷信之事日漸衰落，逐漸也沒有人再來祭拜它。

畢竟傳統神明都拜得少了，更何況這種野神呢？

于是時間長了，這“送子娘娘”不知道就發生了什么變化，其理智變得混亂不堪。

而因為一次偶然的機會，它與那個老太婆，搭上了關系。

老太婆只是個庸頑之人，年輕時正趕上一個極特殊的時期，那時倒也算唯物主義。

可年紀越大，反而越發迷信起來。

不知道她的想法是怎么樣變化，還是說對年輕時做過的事感到后悔了，于是她就開始嘗試做好事。

什么好事？放生。

她開始買各種動物，像什么魚啊、兔子啊、鳥之類的，再將它們放生出去。

但需知有一點，很多動物并不是適合放生的。

它們大多是人工飼養，而且生存的環境也很多講究，比如把淡水魚放海里，那就不是放生，反而是殺生了。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種無腦的放生等同于一種血腥祭祀。

再加上老太婆放生的時候，喜歡念叨什么，“求求保佑啊”，“各路神明都來看啊”等等，竟爾無意間溝通到了這位送子娘娘。

于是乎，神明大方的對她降下了恩賜。

恩賜的禮物自然不必多說，從其名號上就能看得出來，正是送子啊......

這也是為什么，老太婆七老八十的，還挺著個大肚子的緣故。

在她肚中的，是那送子娘娘僅存的執念，倘若不加以遏制，就會一生多，多再去寄生新的活人。

自此循環以往，一定時間后，恐怕就再也不可能消滅干凈了。

故事雖然陳舊漫長，但在姜明腦海中，不過是靈光一閃，很快，他就做好了決定，說道:

“接下來就交給我吧，它吃了我那么多執念，我還沒跟它好好算賬呢！”

說罷，姜明催起了念動力，但這一次不是在體外，而是在他布滿執念的體內。

一旁的青年不解其意，正待再要說話，忽然一陣磅礴的氣息沖天而起。

他臉色頓時一變，卻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好先急忙向遠處閃去。

等等跑到了百米開外，再回頭看去——

那里已憑空多出了一個灰白色霧氣組成的巨人，長拳巨腿，足有十幾米之高！

接著，那巨人從上往下，朝著畸形怪物當頭一拳砸落。

畸形怪物本來正自咒罵不停，一見到那巨人出現，臉色陡然劇變，從憤怒刻薄之色，轉為了極度的驚恐。

想也不想，畸形怪物就往一處飛去，但才剛剛飛出幾米不到，那巨人的拳峰已至，畸形怪物厲聲慘叫，隨即一陣轟隆巨響，徹底偃旗息鼓！

打完這一拳后，灰白霧氣的巨人也消失不見，現場只余下一個深有數米的大坑。

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崔姓青年望著這畫面，久久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