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感覺有人在說我們壞話。”李有閑邊找著紙巾邊說道。

爺爺說：“咱行的正，任他們怎么說！”

滿道邊的桂花開了，落葉如一片片的火燒云在空中隨風飛起，一直飛到海邊的沙灘上。

在無數(shù)的人心中，自己的故鄉(xiāng)即使一個起點，亦是終點，仿佛一座亙古不變的孤島，終是要回到這的。

爺爺之前說，只有世世代代葬在一起，無論是何種方式團圓的地方，才叫故鄉(xiāng)。

海邊的村子，猶如從海底升起。離開家鄉(xiāng)一直到大學畢業(yè)，除了每年過年，李有閑從沒有回來這。

爺爺全名叫李建軍，做了半輩子的警察，腿則在一次見義勇為中負傷，落下了殘疾，他總說，從人民中出來的，最終總是要回到人民中去的。他把自家房屋的一樓改為了一個小餐館，請人寫了個牌匾，就叫“建軍家常菜”，餐館里無處不擺著抗戰(zhàn)的珍貴照片啥的，這一開就是三十余年。

他露著膀子，即使一條腿殘了也能將一箱箱的啤酒啊什么的搬到后廚去，馬不停蹄忙著各種事，頭上滿是汗。

從早上一直搬到八九點，氣溫也隨之上升。

李有閑惆悵地說：“這小地方，真是難待啊！”

李建軍問：“老師當?shù)脑趺礃恿耍渴裁磿r候轉正？”

李有閑長嘆一口氣：“轉不轉正不重要，我那叫為人民服務。”

周末，院中間的老桂樹，李有閑在樹蔭下拿掃把掃著桂花，嘩嘩掃地聲。

李建軍躺在躺椅上，聽著收音機，斜眼瞟他：“你這老師要好好干，要是教壞了祖國未來的花朵看老子打不打得死你！”

“莫得問題得啦！”李有閑一臉諂媚道。

爺爺一臉嫌棄：“滾滾滾，你這表情看得我直犯惡心，能不能有個老師的樣子啊？”

李有閑忽略：“大廚，晚上吃啥咧？”

“誰管你飯，自己做去。”爺爺起身，點上了一根煙抽了起來。

七月晚上的蛙叫聲，一陣一陣的，混著蟬鳴聲，若有若無，像突然的耳鳴所聽到的一樣。

學校放假，李有閑就留在餐館里幫忙。李建軍從廚房探出頭來：“自己干活挺積極啊！晚點咱爺孫倆喝點！看看酒量！”然后就豪爽的大笑起來，常來的客人也都見怪不怪的復合起來，說什么李有閑這小子今天又要醉倒在路邊唱韓紅的《青藏高原》了，然后又是一陣笑聲，搞得李有閑尷尬的腳趾都可以給自家房子翻新了。李建軍喝起酒來，嘿！跟瘋子一樣，“咕咚咕咚”就是一瓶。

那一晚上喝酒，兩瓶是打不住的，李建軍打底喝了有小二十瓶，醉醺醺地跟李有閑談論著自己做警察時的光輝事跡，然后在時不時地吹個牛。

李有閑也喝醉了，抱著爺爺就大哭“為什么我講那么細致還有人問我‘為什么這條線等于六’，他媽的題目里這么老大的字他看不見么——”爺孫倆就哭哭唧唧地抱在一起大喊“哭啊——哭啊——”最后就這么在院子里倒在地上四仰八叉地呼呼大睡起來。

建軍同志大抵是不記得昨天晚上發(fā)生的事了，依舊是那樣精神抖擻、正氣凌然。李有閑想窩在家里，但爺爺不同意，然后就被李建軍一腳踢出大門，嘟囔著“李有閑、李有閑，我看你是真的太閑了，出去找點事干！”回頭一看，“建軍家常菜”的牌匾就那樣掛在屋檐下，背景是遠處一望無際的藍天與大海。

李有閑無可奈何。一個星期前，他還在教室里爭分奪秒地帶領學生們期末復習，結果一考完，變成社會閑散人員了，也就偶爾有些家長帶著孩子來飯店吃飯“偶遇”他的，這令他苦惱萬分。

不得不說，建軍同志也真是厲害，六七十歲的老大爺了，獨自一人從西北塘不遠萬里的帶著倆壇米酒到李有閑住的地方，把他灌醉，然后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把他帶到火車站并最后安全抵達老家的。后來聽李建軍說，他也感慨，這米酒度數(shù)也不高啊，怎么他這孫子喝了之后跟個智障一樣吐個不停，還麻煩了乘務員同志，一路擦個不停，辛苦。李有閑翻了個白眼，心中暗罵道，要不是你這死老頭，我還能在火車上吐個不停？

李有閑一醒來，驚訝地大喊：“我靠？”自己怎么突然回到老家了？

千辛萬苦好不容易到了大城市去拼搏，還發(fā)誓要打下一片屬于自己的天地，結果居然被李建軍用倆壇米酒給迷回來了。

小餐館是一片方寸之地，但卻是屬于李有閑童年的天地。

每每放學，他總會抬頭望著爺爺，問很多很多的問題。

小男孩問：“爺爺，為什么海那么大，那么遠，我怎么看都看不到頭啊？”

老頭回答道：“你看到海里的魚了么？大海就像是我們的祖國，而這海里的一條條魚呢，就是我們，大海要容納下所有的魚，所以才會如此寬廣、遙遠。”

從小到大，李有閑都是爺爺李建軍帶大的。

建軍同志當了大半輩子的警察，為了自己的孫子交齊學費、改善伙食，他偶爾也會干點其他小活。一直到了李有閑記事的日子，李建軍腿殘了，原單位給了他一筆體恤金后他就自己離開了，說是什么不能拖累他們。李建軍東奔西走，到處找工作，但是四處碰壁，沒有哪家愿意招聘一個啥也不懂而且還殘疾的人。迫不得已，他最終回到了自己家，請人寫了個牌匾，就這樣在自家一樓開了個小餐館，還總對別人說這叫回到人民中去。

但孫子李有閑對他卻十分痛恨，理由有四：喜歡講大道理、愛打牌、不尊重李有閑的夢想，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零花錢極少。

李有閑在餐館的凳子上坐著，然后朝廚房大喊：“你要尊重我的夢想！”

李建軍回答：“你還有夢想？說來看看呢。”

“賺好多好多錢，找個喜歡的人結婚，逃離李建軍。”孫子回答道。

李建軍拄著拐杖，拿著鍋鏟，嘴里叼著一根煙，沖出廚房，大罵：“小兔崽子，逃離我干什么？”

李有閑身手敏捷，三倆下就爬到院中桂花樹上去了，然后一臉嚴肅地說：“你要尊重我的夢想！”

李建軍吐了口痰，說：“就這么不樂意跟我待在一塊是吧？”

李有閑答：“沒事的，我到時候在大城市找份年入百萬的工作，給你寄個小幾十萬的錢，都是小意思的！”

李建軍哼了聲，轉身回去廚房，回頭對著李有閑說：“那你先把我前天給你的零花錢還我，這樣我就尊重你的夢想。”

李有閑崩潰：“這太他媽卑鄙了！我不要再讀書了！我要直接到大城市去！”哭得撕心裂肺。

李有閑出生在西北塘，是李建軍的孫子，差不多可以說是“建軍家常菜”的掌門兼苦力。

當時，班上流行寫日記、小說，李建軍抓住機會，推出了“吃一頓飯送一個日記本”的活動，這使得當時餐館生意十分火爆，不得不在門口也擺上幾桌，這可把李有閑給累壞了。

開學不到幾天，活動就結束了。班里的女同學們隨身攜帶著本子，好像這本子里面記著一些什么不能被人知道、發(fā)現(xiàn)的秘密一樣。

李有閑對此十分不屑，再多秘密能有他的本子厲害？具體來說，這個本子從來沒有記過什么日記和小說，而是密密麻麻得記載著數(shù)學公式什么的，李有閑時常拿出本子復習數(shù)學公式。那一條條、一條條的公式，仿佛是一部永遠不會完結的小說，一篇永遠不會結尾的詩行。李有閑每每拿出這本小說，都會自豪得跟周圍人炫耀，課間也幾乎是不離數(shù)學。

每周末，李有閑會乘著夕陽褪去的余暉，騎著爺爺留給他的二八大杠到街上晃悠，然后在一路騎到村外的田野。

一路騎啊，騎啊，夕陽映照著少年，一直到麥田，抬頭看去，映入眼前的，是一望無邊的天，是一朵朵天的翅膀，飛翔的海鳥在天上叫著，大海與天空一同流淌著自然的生命。

少年感慨，好一幅美景，再往前面一看，什么玩意？誰把田咬了個洞出來？

李有閑不斷接近那個洞，激烈的交戰(zhàn)聲逐漸進入耳中。

“王炸！”

李建軍正在與三人瘋狂地打著麻將。交戰(zhàn)的另外三方分別是：有閑的好友蔡大牛，人民好教師沈如水，然后就是吳月。

難怪李建軍讓李有閑送面包、方便面啥的到田里去，原來他打算激戰(zhàn)到晚上。

至于為什么打牌要到田里，李有閑也不知道，這麥子為啥又只收了這么一小塊，李有閑還是不知道，應該都是李建軍的臨時發(fā)揮吧。

蔡大牛一臉幸福地打出一張二，說道：“我就剩一張牌了哈哈哈哈！”

李建軍不慌：“炸。”

蔡大牛當場窒息：“不能打啊！老頭有四個三，要死人的啊！”

幾個人就這么大吵大鬧起來，不忍直視，李有閑留下吃的后就匆匆離開了。

李有閑發(fā)誓，總有一天，他要離開這里，忘記蛙叫蟬鳴之聲，忘記因風擺動之葉。他要離開這里，按照計劃一步一步來，完成他的夢想，到大城市去。他要去見識見識，大城市是不是真如大人們所說，那么的美好，那么的酒醉金迷，好過那院中的桂花樹，好到人們不愿離開。

而現(xiàn)在，暑假開始了。過幾天初入小學，李有閑會碰見一個女孩，叫沈風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