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丘

帳內，炭火在簡陋的火盆中噼啪作響，驅散著帳外的寒意，

搖曳的陰影投射在粗糙的帳壁上，透出項羽臉上的怒意與躁郁。

項羽猛地將手中的酒樽朝地上一擲，“哐當”一聲脆響，酒液潑灑。

項羽霍然轉頭，目光如炬，瞪向一旁神色平靜的謀士：“張子羽，此次攻打雍丘，是你力主之策，如今兵臨城下，你究竟有幾分把握破城？！”

“將軍帳內的酒爵儲備可真是豐厚，”

張逸微微側首，避開項羽灼人的視線，目光落在地上那只變形的酒樽上，嘴角噙著笑意，語氣平淡得近乎漠然，

“每次摔完一只，總有新的替上。

逸若是在年少時于家中也像少將軍這般行事，恐怕免不了要受大兄一番嚴厲訓斥。”

“張子羽！”

項羽勃然大怒，額角青筋微微跳動，雙眼幾乎要噴出火來，死死盯住張逸那張從容不迫的臉。

“好了，好了，二位息怒?！?

劉季適時地打起圓場，他臉上堆起和煦的笑容，伸出手拍了拍項羽的臂膀，又轉向張逸，

“子羽，你與項將軍年紀相仿，本該意氣相投，怎么反倒拌起嘴來了?！?

劉邦慢條斯理地端起自己面前那只帶著明顯缺口的陶碗，手指在粗糙的碗沿上無意識地摩挲著。

帳內氤氳的酒氣混雜著炭火的暖意。

劉季瞇縫起眼睛，透過朦朧的暖氣望向項羽，笑道：

“項將軍有萬夫莫敵之勇，這雍丘城內茍延殘喘的些許秦軍殘兵，自然不會放在將軍眼中?！?

劉季頓了頓，將陶碗放下，身體微微前傾，眼神變得認真起來：

“此次攻取雍丘，不如這樣安排，勞煩將軍先率精銳，擊破城外李由的主力守軍，為我軍掃清障礙。

至于破城之事，則交由我劉季來應對，如何？”

經歷過城陽失利定陶受挫，項羽并非全然不知變通之人，清楚自己在攻堅戰上的短處。

“好！”

項羽應聲，猛地站起身。

項羽動作迅猛，身上的黑色戰袍下擺猛地一甩。

項羽目光銳利地掃過劉季，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勢：“明日，我親帶三千楚地精銳輕騎，為你蕩平城外秦軍。但…”

項羽語調一轉，帶著幾分輕蔑地睨著劉季，“十日之內，你若不能破了這雍丘城。

你這沛縣亭長，就乖乖滾回你的泗水撈魚摸蝦去吧！”

話音未落，項羽已大步流星地走出營帳，沉重的腳步聲與撩起的帳簾顯示著他決絕的態度。

劉季走到帳門口，目送著項羽跨上戰馬絕塵而去，蹄聲漸遠，卷起一陣煙塵。

劉季轉過身，臉上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對仍舊安坐的張逸笑道：“這項羽真是好大的威風。

看來項梁平日里，對這個侄兒恐怕是沒少驕縱啊?！?

“項將軍幼年失怙，武信君心懷憐惜，多加照拂，亦是人之常情?！?

張逸端起自己的茶杯，淺酌一口，回以一笑。

“不過子羽，”

劉季踱回自己的位置，眉頭微微蹙起，

“你方才言語間，故意撩撥項羽的火氣，激發他的好勝心，這對我們攻破雍丘，當真有助益？”

方才帳內，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自然是二人早已私下通氣配合默契，但此刻，劉季心中也不免泛起一絲狐疑。

“將軍放心，逸行此舉自然是有的放矢?！?

張逸放下酒杯，眼中閃過一絲智計的光芒，

“項將軍性情剛烈，愈是感到憤恨與被輕視，便愈能激發出他悍不畏死的勇武之氣。

明日一戰，他必將全力以赴，為我等掃清最大的障礙。”

次日，天色剛蒙蒙亮，晨曦刺破的薄霧，劉季與項羽便各自領兵，來到雍丘城外的平野之上。

城墻之上，秦軍的旗幟在晨風中獵獵作響。

李由昨夜得到軍報，早已在城內城外布下重兵，嚴陣以待。

城樓上，甲胄鮮明的士卒手持弓弩，面容肅穆，鴉雀無聲，一股肅殺之氣彌漫開來。

“劉季，張子羽！”

項羽策馬立于陣前，手中的鐵戟斜指。

項羽轉過頭，洪亮的聲音響徹戰場，

“你們都給我看仔細了！看看我江東的男兒，是如何打仗的！”

“嗬！”

項羽帳下江東子弟兵聞令，齊聲發出震天的怒吼，聲浪滾滾。

旋即，馬蹄如雷，鐵甲如濤，精銳騎兵挾帶著無可匹敵的氣勢，朝著秦軍在城外設置的營壘猛沖而去。塵土被馬蹄揚起，遮天蔽日。

劉季站在不遠處的一個小土坡上，身旁是親兵護衛。

微微瞇起眼睛，頂著撲面而來的風沙，緊緊盯住前方混亂的戰場。

只見項羽一馬當先，身形如鬼魅般突入密集的敵陣之中，手中長槍上下翻飛，寒光凜冽，所過之處，秦兵人仰馬翻。

一眼瞥見一名秦軍的領兵裨將，大喝一聲，縱馬前沖，只一合，便用戟尖輕松挑起那將領。

項羽仰天發出一陣狂放的大笑，手臂用力一甩。

那顆兀自圓睜雙目鮮血淋漓的首級便拋飛到半空。

項羽聲若洪鐘，朝著城樓方向吼道：“李由小兒！

你老爹李斯在咸陽朝堂上，跟野狗一般跪舔趙高，你今日在這雍丘城下，莫非也要向我楚人屈膝稱臣嗎？！”

“放箭！給我放箭！”

城頭上，隱約傳來李由氣急敗壞的吼聲。

箭樓與城垛后，無數的弓弩手探出身，箭矢如蝗，發出尖銳的破空之聲，朝著項羽及其身后的楚軍覆蓋而去。

“主公小心！”

曹參反應極快，猛地舉起隨身攜帶的大盾，護在劉季身前。

只聽“篤篤篤”一陣悶響，數支弩箭釘在盾面上。

然而，再看戰場中央的項羽，卻見他不閃不避，身形猛地一旋，手中不知何時已換成了佩劍，劍光如匹練般揮灑，只聽“叮叮當當”幾聲脆響，竟精準地格落了三支射向他面門的弩箭。

項羽動作毫不停滯，回過頭，沖著土坡上的劉季大聲喝罵道：

“劉季！你手下帶的兵，難道都是一群只會躲在后面的婦孺嗎？！還不趕緊催促他們跟上來？！”

劉邦“呸”的一聲，吐出口中被風吹進的沙土，臉上閃過一絲不快，但隨即被決斷取代。

劉季抽出腰間的佩劍，劍指前方，對曹參下令：

“曹參！帶上我們的人，跟緊項將軍的馬蹄印，沖上去！”

有了劉季所部兵馬從側翼的加入和策應，本就難以抵擋項羽正面沖擊的李由野戰部隊，陣腳迅速變得混亂，防御被撕開數道缺口。

秦軍士氣大跌，很快支撐不住劉、項兩軍的聯合攻勢，逐漸演變成潰敗之勢。

士兵們丟盔棄甲，四散奔逃。李由在城樓上目眥欲裂，卻也無力回天，只得下令打開城門，收攏殘余的潰軍退回城內，緊閉城門，準備依托堅城繼續死守。

塵埃稍定，城外的戰場上一片狼藉。項羽勒住馬韁，槍尖滴血，傲然環視四周。

“項將軍已為我等蕩平了城外阻礙，接下來，這雍丘城，便由我來取下。”

劉季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與灰塵，轉頭看向身側的曹參，目光銳利如刀，“曹參聽令！”

“末將在！”

曹參轟然應諾。

“命你即刻整頓兵馬，準備攻城。

務必破城，擒殺李由！你可有把握？！”

“末將愿立軍令狀！”

曹參向前猛地踏出一步，身上的鐵甲發出一聲碰撞，聲音斬釘截鐵，充滿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