獲得碭縣，對于草創不久，根基尚淺的劉季團隊而言意義不亞于雪中送炭，收益是相當可觀的。

秦軍的潰敗來得迅猛而徹底，領軍的司馬夷自己都孤身難免，被張逸給單騎生擒。

部分不想歸順劉季，連夜逃出碭縣的秦兵，盡管并不想把城內糧秣資敵。

但倉促間連自家的金銀財帛都來不及裹挾，更別提焚毀城內的糧秣糧草用來報復劉季了。

城門洞開，府庫倉廩皆被完整接收。

滿倉滿囤的糧草，如今盡數歸了劉季，這無疑解了劉季迫在眉睫的難題。

要知道，單是此戰俘虜的秦兵，便有足足六千張嘴等著吃飯，再加上劉季先前為抗擊司馬夷而緊急擴編成的四千兵卒，總計萬余人的嚼用。

若是沒有這批繳獲，恐怕整個軍隊都要為每日的口糧而焦頭爛額。

在后方殫精竭慮的蕭何，收到前線的消息，為了籌措糧秣，那本就不甚濃密的頭發，已然是又多掉了幾根。

“六千降卒每日需粟米四百石，四千新兵再添二百八十石…”

蕭何忽然瞥見鬢角飄落的白發，苦笑著將發絲纏在竹簡上，繼續在算籌堆中焦頭爛額。

不過后勤的事務總歸是蕭何在負重前行，劉季此時還享受著得碭縣的喜悅。

劉季此時正沉浸在攻克碭縣的巨大喜悅之中，已將各種煩惱拋諸腦后。

碭縣縣府主座上，劉季意氣風發，府衙大堂內燈火通明，樂聲悠揚。

劉季赤著雙足踞坐主位，襟口敞到胸膛，正隨著節拍用象牙箸敲擊酒爵。

酒爵里的桑落酒隨著震動泛起漣漪，倒映著堂下彩衣舞姬的翩躚身影。

“接著奏樂，接著舞！”

看著堂下翩躚起舞的本地美姬，身姿曼妙，彩袖飄飄，賞心悅目。

劉季心情大好，端起酒爵一飲而盡，大聲喝彩，引得周圍眾人也跟著附和。

將碭縣的大小事務初步安頓妥當之后，劉季便迫不及待地開始了犒賞三軍后的個人享受時光。

當然，劉季也沒忘了將好兄弟們一并喚來，共享歌舞。

絲竹之聲不絕于耳，舞女們腰肢輕扭，眼波流轉。

左右席間的盧綰正盯著領舞女子雪白的腳踝出神，被劉季斷喝驚得手中炙肉差點掉落。

盧倌咂了咂嘴，忽然轉向身旁的張逸，好奇地問道：

“子羽當年游歷邯鄲，可曾見過真正的掌上舞？

常聽人說邯鄲趙地的女子最擅長舞蹈，身姿輕盈能作掌上舞，不知這傳聞是否屬實？”

聽到盧倌的問詢，張逸放下酒杯開始回想博浪沙刺秦后跟著大兄張良一起在六國舊貴族間蹭吃蹭喝的日子。

“何止掌上舞。”

張逸輕轉著手中的酒爵，“夜宴之時，甚至有趙女能在九層錦褥上縱躍如飛燕，偏生褥子不留半點褶痕。”

張逸帶著幾分回味的笑容回想道：

“邯鄲趙女之舞，技藝精湛，姿態美妙絕倫，當真是‘美輪美奐’四字難以盡述。

逸至今思之，仍覺流連忘返。”

“哦？

那可真得找機會，咱們也尋幾個頂尖的趙女來，開開眼界啊！”

劉季同樣聽到張逸和盧倌閑聊，眼神一亮，帶著向往感嘆道，

“這天底下的好東西、好去處可真是不少。

真不知道那個秦始皇，放著這么多樂子不去享受，為何偏要一門心思地尋仙訪道，求什么虛無縹緲的長生？

依我看，看看美人跳舞，聽聽小曲兒，不也挺好的嘛？”

劉季說著，又灌了一口酒，臉上是饜足的神情。

旁邊的盧綰聞言，嘴角撇了撇，帶著一絲揶揄，毫不客氣地戳穿道：

“虧你劉季當年在咸陽服徭役時，看始皇帝出巡的儀仗，還大發感慨說‘大丈夫當如是也’。”

“如今反而倒是越活越沒有出息了。”

“彼一時此一時也！”

劉季抓起酒壺仰頭痛飲，蜜色的酒液順著脖頸流進衣領，突然被嗆得連連咳嗽。

張逸同樣笑道，慢悠悠給劉季補刀：“照沛公的想法，始皇帝在宮中肯定是拿玉如意撓癢。”

“下地種田的時候，用的都是金子打的鋤頭。”

盧倌同樣插嘴道起來：

“阿房宮里的那些娘們，起來烙餅的時候肯定都帶著玉鐲子。”

“哈哈哈！”

此言一出，堂內眾人先是一愣，隨即爆發出哄堂大笑，氣氛愈發熱烈歡快。

就連剛才還在專注跳舞的舞姬，也忍不住掩嘴輕笑起來。

就在這觥籌交錯、笑語喧騰之際，門外的侍衛走了進來。

“沛公，先前您派往彭城的使者回來了。”

“讓他進來，我倒要問問怎么回來的這么晚。”

劉季的笑聲戛然而止，吩咐侍衛。

侍衛收到命令，朝門外告知放行。

沒過多久，先前派往彭城使者腳步匆匆地從外面走了進來，神色間十分焦燥，顯然剛回來不久。

眼見他此時才歸來，劉季臉上的笑容斂去，換上了一絲不快與埋怨。

劉季皺著眉頭，語氣不忿地說道：

“嗯？怎么回事？

當初急著要借兵的時候不見你回來，如今我們已經打跑了秦兵，你倒回來了。

我看那景駒，秦嘉，也是些畏首畏尾，不識時務的家伙。

借兵時推三阻四，如今見我們大勝反倒才回信”

聽到沛公的抱怨和誤解，那使者不敢怠慢，連忙快步上前，急聲稟報道：

“告沛公！

非是屬下耽擱，實在是景駒與秦嘉二人，已經死了。”

“什么？這兩人死了？！”

突如其來的消息如同一道驚雷，瞬間劈散了滿堂的歡聲笑語。

劉季臉上的不忿瞬間轉為震驚，他猛地坐直了身子，瞪大了眼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使者伏在地上，聲音因之前的奔波和此刻的緊張而微微發顫，連忙解釋道：

“回沛公，千真萬確！

乃是楚國舊貴族項梁，項羽叔侄率兵所殺！”

…

當是時，沛公從逸計乃破司馬夷于碭。

時秦嘉軍彭城東，欲距項梁。

項梁進兵擊秦嘉，秦嘉軍敗走，嘉還戰一日，嘉死，軍降。

景駒走死梁地。

——《史記·高祖本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