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哥，我們在這！”

樊噲性子急，一見到劉季的身影，便大步上前，臉上帶著久別重逢的喜悅，先向劉季道明了來意。

劉季藏匿在這芒碭山澤之間，已快有一年光景。

一年以來，多有不堪秦吏壓迫或逃亡的沛縣子弟前來投奔。

劉季憑借其魅力與手段，將這些人收攏于麾下。

在張逸的幫助下，在這深山之中，倒也治理得井井有條，儼然有了一方“山大王”的氣派和威勢。

劉季此刻正坐在一塊大石上，衣衫雖有些粗陋，但神態自若，眼中自有一股不容小覷的光芒。

“季兄！”

樊噲大嗓門響起，帶著熱切，

“這么久沒見著你，可把俺想死了?！?

樊噲上前拍了拍劉季的肩膀，接著說道，

“蕭主掾特地囑托我來告訴你，縣令大人那邊想請你，帶著咱們芒碭山的這幫好弟兄，回沛縣城里頭聚一聚。

說是也好給季兄你安排個一官半職，順便也好安置下這些一直跟隨你的兄弟們?！?

劉季臉上露出標志性的、略帶不羈的笑容，呵呵應道：

“沒想到縣令竟如此賞識我劉季。

好說，好說，老樊你先找個地方歇腳，我過會給你答復?！?

劉季隨即揮手，示意手下人先帶樊噲去旁邊樹蔭下歇息，端些水來解渴。

待樊噲稍稍走開，劉季的目光便轉向了一旁始終沉默觀察的張逸，笑容斂去幾分。

劉季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些聲音問道：“子羽，依你看，現在可就是你之前所說的那個‘天下良機’？”

劉季眼神銳利，緊盯著張逸。

“正是已到良機的時候?！?

張逸語氣平穩，目光沉靜地回視著劉季，

“若非劉公您在芒碭山中聚集了這數百沛縣子弟，聲勢已成，沛縣令又怎會放下身段，‘想請’劉公到縣城一敘？”

劉季眉毛一挑，嘴角勾起一絲了然的笑意：

“呵，說是‘一敘’，恐怕那位縣太爺，對我可沒安什么好心吧。”

張逸微微點頭，目光掃過周圍那些雖然衣衫襤褸卻眼神彪悍的追隨者：

“自從陳勝，吳廣在大澤鄉振臂一呼，天下人心思變。

沛縣令并非泗水郡本地人，在這沛縣根基淺薄，威望不足。

此次他主動邀請劉公入沛，恐怕是想借重劉公您在鄉黨中的威望和這股力量，來壓制縣內那些可能生變的地方豪強，穩固他自己的地位?！?

“那依子羽你看，”

劉季摸了摸下巴，眼中閃爍著思索的光芒，帶著幾分玩笑的口吻問道，

“這沛縣，我是去，還是不去呢？”

張逸神色依舊淡然，聲音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公若選擇繼續困守這山林之中，縱然嘯聚一方，最終也只能落得個‘芒碭盜魁’的名聲，時局一定，便只能為他人所剿，在史書上估計也留不得只言片語

然而，若劉公把握時機，入駐沛縣，便如同昔日周文王雖曾被囚于羑里，卻最終奠定了大周八百年基業。

今日這看似兇險的局面，恰恰是潛龍出淵，金鱗蛻變的天賜良機?！?

劉季聽完張逸這番話，先是沉吟片刻，隨即臉上綻放出豁然開朗的大笑：

“哈哈，子羽先生這么一說，真是讓我心中豁亮，如撥云見日?！?

劉季猛地站起身，轉身面對身后那些一直豎耳傾聽、屏息以待的沛縣子弟們，振臂一呼，聲音洪亮，在山谷間回蕩：

“弟兄們，收拾行裝！

上任，沛縣！”

“去沛縣！”

身后數百人聞言，群情激昂，紛紛舉起手中簡陋的兵器，發出震天的吶喊響應，聲浪幾乎要掀翻這片山林。

……

沛縣縣衙內，氣氛卻與芒碭山的熱烈截然不同。

“恭喜大人?！?

樊噲帶著一身風塵，興沖沖地趕回縣衙，第一時間便找到了蕭何。

得知劉季已經應允，蕭何不敢怠慢，立刻整理儀容，快步趕到內堂，向沛縣令稟報這個好消息。

“劉季已經應下大人的邀請，不日便將率眾從芒碭山趕赴沛縣。”

蕭何躬身說道。

聽到這個確切的回復，沛縣令臉上的愁云非但沒有散去，反而更加濃重了。

他坐在席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眉頭緊鎖，眼神游移不定，絲毫不見喜色。

“蕭主掾……”

沛縣令猶豫再三，終于開口，聲音里充滿了憂慮和不安，

“你說…萬一那個劉季回來之后，桀驁不馴，不服從我的管理，那該如何是好？”

縣令此刻心中充滿了悔意，開始后悔自己當初為何如此輕率地采納了蕭何的建議。

“大人，”

蕭何見狀，心中暗嘆，但面上仍保持著恭敬，勸慰道，

“事已至此，您已經派人前往芒碭山鄭重邀請了劉季。

若是中途變卦，不僅失信于人，恐怕更會激怒劉季，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啊?！?

“哼！”

沛縣令聽到這話，臉色猛地一沉，語氣變得冰冷而尖銳，

“蕭主掾這話的意思，難道是在替那個市井潑皮劉季說話不成？

莫非蕭主掾和那劉季私下里頗有交情？”

他的眼神帶著審視和懷疑，冷冷地盯著蕭何。

蕭何內心感到一陣微澀，沒想到沛縣令竟如此多疑。他連忙再次拱手，深深一揖，沉聲道：

“回大人，下官所言所行，皆是為大人您的處境和沛縣的安?？紤]，絕無半點私心，更無二意?！?

沛縣令卻不再看他，只是冷冷地一揮手：

“既然這樣，此事就不勞煩蕭主掾費心了?！?

他轉向門口，揚聲道：“來人！傳我的命令，請曹獄掾立刻去通知城門護衛，緊閉城門。

任何人不得擅自放入，尤其不要讓那個劉季帶人進來！”

命令下達得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隨后，縣令才將目光轉回蕭何身上，語氣疏離而冷淡：

“至于蕭主掾，這里沒你的事了，你先退下吧。”

蕭何心中一凜，明白了沛縣令的決心已下，多說無益。

只能默默地躬身行禮，然后轉身，腳步沉重地退出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