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藍光芒如深海巨獸之口,將羅羽的身影徹底吞噬。
那扇屹立于天地之間的歸墟巨門,仿佛從未洞開過,只是門扉上流轉的光華,由死寂的灰色轉為一種蘊含著無限可能的混沌。
門內,是另一個世界。
這里沒有天,沒有地,只有無數破碎的法則碎片,如星辰般懸浮在無盡的虛空中,折射出光怪陸離的殘影。
每一片碎片,都曾是一條支撐世界的鐵律,如今卻只剩下無聲的哀嚎。
這里是法則的墓場,是秩序的盡頭。
羅羽立于這片虛無的中央,周身再無靈光護體,那焚盡一切的斷律之火早已熄滅,連同他的過去一并燒成了灰燼。
他靜靜地站著,仿佛一座孤島,等待著風暴的降臨。
風暴來了。
一道與他一模一樣的身影,自虛空的陰影中緩緩凝聚。
那身影手持一柄漆黑如夜的長劍,劍身上纏繞著扭曲的符文,散發著讓萬物失序的混亂氣息。
他便是“逆律之影”,是羅羽所有被壓抑的、否定的、與天地法則相悖的念頭所化。
“你終于來了。”逆律之影的聲音,與羅羽一般無二,卻帶著一種玩世不恭的冷酷。
外界,無盡之海上。
蘇淺的臉色已然蒼白如紙。
她面前的星絡陣圖上,代表羅羽的光點正與一個狂暴的黑色漩渦激烈碰撞。
每一次碰撞,陣圖邊緣象征天地壁壘的光線便會黯淡一分,同時,遠方天際那道觸目驚心的裂痕,便肉眼可見地擴張一絲。
“不行,他們的每一次交手都在加速世界的崩潰!”蘇淺銀牙緊咬,指尖掐訣,一道道星絡絲自她指尖飛出,沒入身旁的光羽體內。
光羽周身亮起璀璨的白光,化作一座巨大的光之壁壘,將整片海域籠罩。
蘇淺則盤膝坐于陣眼,將自身靈力與神魂毫無保留地灌入大陣之中。
“斷律結界,起!”她低喝一聲,原本不穩定的天地法則,在這片結界的籠罩下,竟被強行鎖死,暫時恢復了平靜。
汗水順著她的額角滑落,維持如此龐大的結界,對她的消耗是巨大的。
王瑤站在她身后,眼中滿是擔憂,卻又無能為力。
她只能感覺到,那股來自歸墟深處的悸動,越來越強烈。
“他若出不來,”蘇淺的聲音有些顫抖,但眼神卻無比堅定,“我們就撐到他能出來為止。”
歸墟之內,戰斗已然爆發。
羅羽的火紋劍與影子的漆黑長劍轟然相撞,迸發出的不是金鐵交鳴之聲,而是一圈圈法則崩塌的漣漪。
劍鋒所過之處,空間扭曲,法則碎片被震得粉碎,化為最純粹的虛無。
影子的劍法詭譎狠辣,每一招都直指現有法則的薄弱之處,引動混亂之力,試圖將羅羽一同拖入無序的深淵。
“你看看你,修了一輩子的律,守了一輩子的規矩,到頭來還不是要走進這片無法無天之地?”逆律之影一邊狂攻,一邊冷笑,“你修律,我主亂,本就是一體兩面。你越是壓抑我,我便越是強大。你我合則成天,分則俱滅!”
羅羽沉默不語,只是揮劍格擋。
他的劍法沉穩如山,每一劍都蘊含著他對天地法則的深刻理解,試圖在混亂中建立新的秩序。
然而,影子的力量源于他自身,此消彼長之下,他竟漸漸落入了下風。
影子的劍越來越快,越來越亂,仿佛要將整個歸墟都攪成一鍋混沌的粥。
突然,在一次驚心動魄的對撞之后,羅羽的身影暴退百丈。
他沒有立刻反擊,反而收起了火紋劍。
那柄燃燒著烈焰的長劍化作一道流光,沒入他的體內。
逆律之影一愣,停下了攻擊,饒有興致地看著他:“怎么?放棄了?準備與我融為一體,共掌這混亂的天地?”
羅羽沒有看他,而是緩緩抬起手,輕輕撫上自己的心臟位置。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無盡的虛空,看到了外界那個正為他苦苦支撐的女子,看到了那個立于海面之上、滿眼擔憂的銀發少女。
一種難以言喻的刺痛,從他心底最深處蔓延開來。
那是愧疚,是憐惜,是超越了生死和法則的羈絆。
“你說你是我的影,”羅羽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回蕩在每一片法則碎片之上,“可我心疼她的時候,你有過嗎?”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胸膛內的那枚骨符,驟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熾熱光芒!
那光芒并非源于靈力,也非源于法則,而是源于他此刻最純粹、最真實的心念。
光芒如利劍,瞬間穿透了他的身體,直直刺向對面的逆律之影!
“轟!”
逆律之影如遭雷擊,竟被這無形的心念之力硬生生震退了三步。
他握劍的手在微微顫抖,那雙與羅羽一模一樣的眼眸中,第一次浮現出一種名為“困惑”的情緒。
他無法理解,這種不屬于力量、不屬于法則的情感,為何能傷到自己。
就在這一刻,外界的王瑤身體猛地一顫。
她感應到了,那股發自羅羽靈魂深處的痛楚與決意。
那是一種超越了任何言語和契約的共鳴。
她不再猶豫,毅然向前一步,立于波濤洶涌的海面之上。
“以我心為律,以我血為媒……”
她閉上雙眼,體內的“心律母體”被主動引燃。
一圈圈銀色的光環自她腳下擴散開來,所過之處,狂暴的海浪瞬間平息,呼嘯的狂風也為之靜止。
她的銀色長發無風自動,在腦后狂舞,口中開始誦念起一段古老而晦澀的咒言。
那咒言不屬于任何已知的體系,仿佛是天地誕生之初,第一縷心跳所發出的聲音。
“律隨心轉,命由我不由天!”
最后一句咒言落下,王瑤的嘴角溢出一縷鮮血,滴落在海面,卻如烙鐵入水,激起萬丈銀光。
天空那道猙獰的裂痕,竟在這銀光的照耀下,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縫合!
歸墟地脈深處,似乎也感應到了這股源自“心律”的力量,開始劇烈地共鳴。
那扇吞噬了羅羽的巨門,竟發出“咯吱咯吱”的巨響,緩緩開始了閉合。
光羽仰望著這一幕,感受著王瑤身上那股雖溫柔卻不容抗拒的意志,失神地低語:“原來……真正的守律者,從不寫律,只護人心。”
歸墟入口的異變,終于讓一直潛藏在暗處的巖老坐不住了。
他本想等羅羽與逆律之影兩敗俱傷,再坐收漁翁之利,可眼下巨門即將關閉,他若再不動手,便再無機會。
“暗風!引爆亂律雷陣,毀了入口!誰也別想出來!”巖老枯瘦的身影從一塊礁石后閃出,厲聲喝道。
他身后的暗風立刻催動早已埋設好的陣法。
剎那間,歸墟入口周圍的虛空中,浮現出上百個紫黑色的雷球,每一個雷球內部都充滿了混亂狂暴的法則之力,一旦引爆,足以將方圓百里化為一片法則絕地!
然而,就在暗風即將引爆雷陣的瞬間,一直閉目主持結界的蘇淺,猛地睜開了雙眼。
她的瞳孔中,倒映著無數星辰流轉的軌跡。
“舊夢該醒了。”她冷冷地吐出幾個字,指尖的星絡絲驟然繃緊,如撥動琴弦般輕輕一彈。
那些早已被她悄無聲-息滲透進雷陣核心的星絡絲,瞬間反向奪取了雷陣的控制權。
上百個紫黑色雷球在空中劃過一道詭異的弧線,竟調轉方向,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朝著巖老和暗風藏身的位置攢射而去!
“不!”巖老眼中迸發出極致的恐懼和難以置信。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引以為傲的殺手锏,竟成了自己的催命符。
雷爆的轟鳴被斷律結界死死壓制在小范圍之內,沒有掀起滔天巨浪,只有一團毀滅性的光芒瞬間綻放,又瞬間湮滅。
光芒散去,巖老連同他腳下的礁石,已然神魂俱滅,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只剩下暗風被爆炸的余波震得七竅流血,還未等他反應過來,一道白光閃過,光羽已然出現在他面前,一指點在他的眉心,強大的封印之力瞬間禁錮了他所有的修為和生機。
蘇淺冷漠地看著這片狼藉的殘局,聲音清冷如冰:“新律要寫了。”
與此同時,歸墟最深處。
那場驚天動地的戰斗已經停止。
羅羽與逆律之影相視而立,彼此之間再無殺意,只有一種奇異的平靜。
“你贏了。”逆律之影低聲說道,他眼中的困惑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了然,“那種情感,那種‘心’,是我所沒有的。它不屬于法則,卻能駕馭法則。”
他看著羅羽,坦然道:“你若留我,這天地間的失衡終將卷土重來;你若殺我,你便不再完整,你也終將成空。你待如何?”
羅羽沒有回答,而是緩緩伸出手,掌心中,那枚熾熱的骨符靜靜懸浮。
他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影子,沒有絲毫防備。
“我不殺你,也不收你。”羅羽的聲音平靜而有力,他將那枚燃燒著心念之火的骨符,輕輕地按向逆律之影的心口。
“你是我,但我不是你。”
在骨符接觸到影子的瞬間,沒有爆炸,沒有對抗。
逆律之影的身體,竟化作一道道純粹的、代表著混亂與無序的黑色光流,盡數被骨符所吸收。
那枚骨符在吸收了所有光流之后,并未變得暗淡,反而愈發晶瑩剔透,仿佛經歷了一場徹底的淬煉。
下一刻,骨符化作一道流光,沒入羅羽的胸口。
在他的心臟位置,一個與王瑤額前一模一樣的銀色印記,緩緩浮現,散發著溫潤而強大的光芒。
一股前所未有的明悟涌上心頭。
他終于明白了“守律者”的真正含義,也明白了師父留給他這枚骨符的真正用意。
羅羽抬起手,看著自己掌心,仿佛能看到整個世界的脈絡。
他喃喃自語,像是在對影子說,也像是在對自己說:“原來……補天的錘子,從來不是砸向別人,而是砸向自己。”
話音落下的瞬間,遠在無盡之海上的王瑤,體內那枚作為“心律母體”核心的碎片,輕輕地震顫了一下,仿佛跨越了時空的阻隔,在回應著他的新生。
那不是結束。
而是真正的開始。
歸墟深處,所有的光流都已散盡,只剩下羅羽一人靜靜站立。
他身上的氣息,不再是純粹的秩序,也不再是狂暴的混亂,而是一種包容了二者,又超越了二者的全新境界。
外界,那扇巨大的石門,在王瑤力量的牽引下,閉合得只剩下最后一道縫隙。
無盡的幽藍正在退去,整個世界都仿佛在這一刻屏住了呼吸。
蘇淺、王瑤、光羽,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著那道即將消失的門縫。
時間,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
就在巨門即將徹底合攏,將內外兩個世界永遠隔絕的前一剎那,一道與之前截然不同的光芒,從那最后的縫隙中透了出來。
那光芒,既非斷律之火的熾烈,也非歸墟之門的幽藍,而是一種溫潤的、仿佛能撫平一切創傷的……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