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的余音還在殿梁上打著旋兒,羅羽已帶著王瑤與蘇淺穿過仙宮后巷。
王瑤被他護在臂彎里,半張臉埋在他玄色斗篷里,每走一步都像踩碎一片冰——她能聽見自己經脈里黑血流動的聲音,像極了當年在亂葬崗聽到的毒蛇吐信。
“阿羽...“她突然開口,氣息輕得像要被風卷走,“放我下來。
你背著我,跑不快。“
羅羽腳步微頓,低頭時睫毛掃過她發頂:“三天,足夠我殺到幽冥谷再殺回來。“他的聲音平穩得像山巖,可攥著她腰肢的手分明在發顫,“你只要...只要別睡。“
王瑤知道他在怕什么。
三年前她墜崖時,也是這樣攥著他的手腕說“我不疼“,結果昏過去三天三夜。
她指甲輕輕掐了下他掌心,換來他吃痛的抽氣聲,這才笑了:“疼著呢,睡不著。“
話音未落,前方竹林突然爆起金鐵交鳴。
七道劍光如暴雨傾盆而下,為首的白衣修士踏劍而來,腰間玉牌映著月光,正是林仙人。
“羅羽!“林仙人聲音里裹著冰碴,“你私攜重犯擅離仙宮,可知犯了何罪?“他眼尾掃過王瑤蒼白的臉,嘴角扯出冷笑,“這妖女中了黑長老的詛咒,你偏要往幽冥谷撞——是嫌仙界亂得不夠?“
羅羽將王瑤往蘇淺懷里一送,玄鐵劍“嗡“地出鞘。
他背對著兩人,卻能聽見蘇淺快速的呼吸聲——那是她啟動靈識掃描地形的習慣。
“林道友來得巧。“蘇淺抱著王瑤退到一塊青石后,指尖在虛空劃出金篆,“前夜你在丹鼎閣打翻的九轉回魂丹,是不是故意讓黑長老撿了去?“她忽然笑起來,清脆得像銀鈴,“不過沒關系,你今天來得正好。“
林仙人臉色驟變。
他揮劍的手頓了頓,這才驚覺四周霧氣不知何時濃了起來,青竹的影子在霧里扭曲成獸形。
蘇淺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涌來:“木生風,火煉形,土掩蹤,金斷脈,水困心——林道友可曾見過,用敵人的劍氣布的五行幻陣?“
羅羽借著霧氣掩身,反手將王瑤的手按在蘇淺掌心:“帶她先走。“他能感覺到王瑤指尖的溫度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流失,像塊被火烤化的冰,“我斷后。“
“不行!“王瑤突然攥緊他的袖口,“你...你答應過我去青鸞谷看雪的。“
羅羽喉結動了動,低頭吻她凍得發青的指尖:“所以我要先撕了擋路的人。“他轉身時,混沌之力在眼底翻涌成暗金色漩渦,“蘇淺,撐半柱香。“
蘇淺的回應被劍氣撕裂。
林仙人的劍招突然變得狠戾,顯然已識破幻陣的破綻。
羅羽反手甩出三張雷符,借爆炸的氣浪撞開擋路的修士,余光瞥見蘇淺抱著王瑤閃進霧中,這才松了口氣——蘇淺的幻陣能困人,但更擅長“引“,她定是借著霧氣繞去了幽冥谷的偏門。
幽冥谷的陰氣是從腳下滲出來的。
羅羽踩碎第一塊刻著血咒的青石板時,鼻尖已漫上鐵銹味。
谷中沒有月光,只有祭壇上的魂火一跳一跳,映出黑長老的影子——他坐在由人骨堆成的高臺上,身后懸浮著半透明的甲胄虛影,正是傳說中仙界最古板的執法者殘魂。
“羅小友來得比我算的早了半個時辰。“黑長老撫著胡須笑,每道皺紋里都凝著陰毒,“不過無妨,這尊執法者殘魂,當年可是親手絞殺過三位混沌血脈的。“
殘魂動了。
它手中的青銅劍劃出的不是劍氣,而是實質的法則之力,空氣里響起玻璃碎裂般的聲響。
羅羽感覺有根燒紅的鐵釬正往識海鉆,混沌印記突然發燙,與他心口的天帝印記共鳴成音,像兩口古鐘在顱內撞響。
“你以為舊秩序是塊破布?“黑長老的聲音混著殘魂的轟鳴,“這規矩立了三千年,殺過的天才比你見過的星星還多!“
羅羽咬著牙揮劍。
他的劍招沒有花巧,每一劍都直取祭壇的魂火——那是王瑤詛咒的根源。
混沌之力順著劍刃涌進祭壇,血紅色的陣法突然爆出刺目白光,他聽見黑長老的尖叫:“停手!
那是...“
“那是靈魂祭壇的核心。“羅羽抹去嘴角的血,眼底的暗金更盛,“蘇淺說過,黑氏一脈的詛咒術,陣眼在施術者的命魂里。“他踏過滿地碎裂的骨片,劍尖抵住黑長老咽喉,“現在,我要你把王瑤的命,還回來。“
黑長老突然笑了。
他布滿老年斑的手按在祭壇上,魂火瞬間暴漲成血色巨網。
執法者殘魂的虛影突然扭曲,甲胄下伸出無數根黑絲,纏上了羅羽的手腕。
“你以為殺了我就能解咒?“黑長老的聲音變得尖銳,像刮過金屬的指甲,“我早把'三日焚'嫁接到了這殘魂里——你若殺我,王瑤的神魂會被撕成碎片!“他的瞳孔里翻涌著瘋狂,“而我,會用這祭壇...把你的混沌血脈,嫁接給執法者!“
羅羽的劍微微發顫。
他能感覺到那些黑絲正順著血管往心臟鉆,更遠處,王瑤的痛呼聲突然清晰地撞進識海——她的詛咒,正在加速。
黑長老的手按在祭壇中央的水晶球上,里面浮著王瑤的魂影,正被血色鎖鏈一寸寸絞碎。
他抬頭時,眼里閃著瘋癲的光:“現在,看看誰能救她!“
黑長老布滿黑紋的手掌重重拍在水晶球上,王瑤的魂影驟然蜷縮成一團,血色鎖鏈突然刺入她眉心。
羅羽耳中炸開王瑤的痛呼,那聲音像一根燒紅的鐵針,直接扎穿他的識海——這不是傳音,是神魂相連的共鳴。
“你敢!“他喉間溢出低吼,混沌之力在體內翻涌如沸,至尊骨在脊椎處發燙,每一節骨頭都發出清脆的崩裂聲。
三年前王瑤墜崖時,他連她的血都接不住;兩年前蘇淺中蠱,他守了她七天七夜不敢合眼;可這一次,他分明能觸到王瑤的魂息正在消散,像風中最后一點將熄的燭火。
黑長老的指甲刺入水晶球,指尖滲出黑血融入陣法:“羅羽啊羅羽,你總說要打破規矩,可這規矩最妙的地方......“他渾濁的眼珠突然變成血紅色,“就是能讓你親手把最珍視的人推進深淵!“
王瑤的身體在虛空中抽搐,原本蒼白的臉泛起不正常的青紫色。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抓向胸口,那里戴著羅羽用半塊混沌玉髓雕的同心鎖——那是他們在青鸞谷看雪時,他在篝火邊刻了整夜的。
此刻玉髓表面浮現出蛛網般的裂紋,每道裂紋都在吞噬她外泄的魂光。
羅羽的玄鐵劍“當啷“墜地。
他突然松開壓制多年的至尊骨封印,暗金色光紋從后頸蔓延至眼角,整座幽冥谷的陰氣都被這股力量撕扯得粉碎。
黑長老的執法者殘魂發出尖嘯,卻在觸及光紋的瞬間如冰雪消融——原來所謂古板執法者,不過是舊秩序用來鎮壓異數的傀儡。
“阿瑤,抓著我的手。“羅羽一步跨上祭壇,掌心按在水晶球上。
他能清晰感知到王瑤的神魂正在被兩股力量拉扯:一邊是黑長老的詛咒,像無數細針在絞殺;另一邊是她自己的執念,微弱卻頑固地護著識海最深處的一點光——那是他們在雜役房分半塊烤紅薯的記憶,是她為他擋住致命一擊時說的“我疼,但你不能死“。
“萬劫歸墟·終焉斬!“羅羽的聲音里帶著破釜沉舟的狠勁。
至尊骨徹底覺醒,他的影子在地面投出萬丈光輪,光輪中心凝聚出一柄由混沌氣構成的斬魂刀。
黑長老的笑聲戛然而止,他終于從羅羽眼中看到了恐懼——不是對死亡的恐懼,是對失去的恐懼,而這種恐懼,正在轉化為毀天滅地的力量。
斬魂刀落下的瞬間,水晶球炸裂成萬千碎片。
黑長老的神魂被撕成數段,卻仍有一縷殘魂裹著黑霧,尖叫著鉆入王瑤心口的同心鎖。
羅羽想抓卻晚了一步,只能看著王瑤的身體重重摔在他懷里,她的睫毛上凝著冷汗,唇瓣毫無血色,連心跳都弱得幾乎摸不到。
“阿瑤?
阿瑤!“他顫抖著掐她人中,指尖沾了滿手冷汗。
這時蘇淺的身影從霧中撲來,她發簪上的星紋玉突然亮起幽藍光芒——那是三年前三人在忘川河畔結下的“三生誓約陣“,用各自一滴心頭血祭煉的。
“握住她的手!“蘇淺跪在地上,指尖快速結印,“契約還剩最后一絲力量,我......我需要你用混沌力引!“她的額角滲出血珠,顯然在強行調動超出承受范圍的靈力。
羅羽這才發現她的道袍上有幾道新添的劍痕,想來是突破林仙人的追殺時受的傷。
王瑤的手被兩人握在中間。
羅羽將混沌力緩緩渡入她體內,立刻觸到那縷黑長老的殘魂正纏著她的命魂,像條毒蛇在啃噬。
他咬著牙加大力度,混沌力所過之處,殘魂發出刺耳鳴叫,卻始終不肯松口。
“撐住......我們說過,要一起看到新秩序誕生。“羅羽將臉埋在王瑤發間,聲音啞得像砂紙摩擦,“青鸞谷的雪還沒看,你答應要教我做桂花釀......“他的眼淚滴在她手背,燙得她睫毛顫了顫。
突然,王瑤心口的同心鎖爆發出刺目金光。
那縷殘魂發出最后一聲尖叫,被徹底燒成灰燼。
蘇淺癱坐在地,星紋玉裂成兩半,卻仍有微光流轉:“成了......她的命魂穩住了,但需要......需要三天溫養。“
羅羽抬頭時,正看見黑長老最后一段殘魂浮在半空,他的面容已扭曲得不成人形,卻還在嘶聲力竭:“你們贏不了......舊秩序永遠不會消亡!“話音未落,便被混沌力徹底湮滅。
三日后,仙魔大會的演武場上。
羅羽站在高臺上,將黑長老的儲物戒拋向空中。
戒中飄出一卷血書,正是黑長老與仙界隱世老祖宗的密信,字里行間全是“清除改革派““鎮壓混沌血脈“的謀劃。
“好個道貌岸然的老東西!“赤魔拍案而起,腰間的魔刀嗡鳴作響,“當年說要仙魔共主,原來都是騙老子的!“臺下群修嘩然,有激進的散修已經祭出法寶,指向坐在首座的幾位白須老者。
主持大會的仙盟盟主剛要開口,天空突然傳來裂帛般的聲響。
眾人抬頭望去,萬里無云的晴空竟裂開一道半尺長的縫隙,縫隙中滲出幽藍鬼火,接著,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從中傳出,像無數人同時說話,帶著刺耳的回音:“你說得對,舊秩序不會消亡......因為它即將重生。“
羅羽握緊王瑤的手。
她靠在他肩頭,雖然還很虛弱,卻朝他露出個蒼白的笑。
風掀起他的斗篷,露出內側繡的并蒂蓮——那是王瑤在他證道化神那晚,用連夜繡的。
裂縫中的聲音還在繼續,卻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
銀甲捂著胸口的傷沖上來,他的甲胄上還沾著血,聲音里帶著驚恐:“大人!
仙宮地脈......地脈在倒流!“
羅羽抬頭看向那道裂縫,暗金色的瞳孔里翻涌著比三年前更熾烈的光。
這一次,他不會再讓任何人,從他手里奪走他在乎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