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羽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滴在青石板上，在黑霧里暈開細小的紅花。

他望著徹底封死的殿門，喉間像是塞了塊燒紅的炭，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刺疼——剛才那聲“瑤瑤“還在耳畔打轉，王瑤被黑霧吞沒前的笑臉比三百年前更清晰，連她發間那朵沾著晨露的素色小花都瞧得分明。

“羅道友！“星羽真人的吼聲穿透黑霧，帶著震耳的靈力波動。

羅羽抬頭，看見遠處天際有雷光炸響，蘇淺的九霄雷印正懸在圣殿上空，紫色電弧如游龍般劈向不斷滲出的混沌氣。

她素白的裙角被風吹得獵獵作響，指尖掐著的算珠已有七枚崩成齏粉，露出里面纏著血線的金芯。

“那老東西的意識連接被我打斷了！“蘇淺的聲音裹在雷聲里，算盤上最后一枚算珠突然爆碎，血線濺在雷印上，雷光瞬間暴漲三倍，“但撐不了半柱香！“

羅羽突然站起。

他頸側的暗紋還在跳動，這次沒有金線來壓制，反而順著血脈往心臟鉆，像有無數細針在戳刺。

可他不在乎——王瑤說過要護著剩下的人，現在剩下的人里少了她，他護的是什么？

“星羽，守住外圍！“他扯斷腰間的儲物袋拋過去，“里面有我從極北寒淵取的冰魄玉髓，給蘇淺續靈力?！霸捯粑绰洌殉サ顨堅珱_去，玄鐵靴踏碎滿地碎石，每一步都震得黑霧翻涌。

圣殿的封印比他想象中更難纏。

第一層是幻象，他看見太初仙盟的山門在眼前重建，師父拍著他的肩說“雜役弟子也能修仙“；第二層是痛覺，當年被魔修打斷的肋骨、結丹雷劫里燒焦的后背，所有舊傷同時發作；第三層最狠，是王瑤的尸體——她倒在血泊里，天帝印記碎成星子，眼睛還睜著，像在問他“說好要護著剩下的人呢“。

羅羽咬碎舌尖，腥甜的血味漫開時，幻象瞬間龜裂。

他盯著那具“尸體“，喉結動了動：“你騙不了我。“話音剛落，“尸體“突然化作黑霧，露出后面刻滿魔神紋路的石壁。

“好個執念成刃?！盎煦缒竦穆曇粼谒拿姘朔巾懫?，帶著腐尸般的腥氣，“你可知你體內的至尊骨，本就是我留給天帝之女的枷鎖？“

羅羽的腳步頓了頓。

他突然想起方才在黑霧里看見的記憶碎片——穿月白仙裙的女子站在不周山頂，懷里抱著個襁褓，身后是鋪天蓋地的混沌氣。

女子的面容和王瑤有七分相似，她吻了吻嬰兒的額頭，將半塊玉玨塞進襁褓：“小羽，去人間，好好活?！?

“那是你娘?！澳竦穆曇衾飵е?，“天帝之女與混沌魔神的雜種，天生就是連接兩界的錨點。

你每次用至尊骨，都是在給我開城門?！?

羅羽的手指無意識摸向心口。

那里有塊溫熱的玉玨，是王瑤在他結丹那天塞給他的，說是在雜役房撿的，當時他只當是普通信物。

此刻玉玨突然發燙，在他掌心烙出紅印，記憶碎片里的半塊玉玨浮現在眼前——原來這是兩半。

“所以你困王瑤，是想逼我徹底覺醒？“羅羽的聲音很輕，卻像淬了冰的劍，“用她的命做引子？“

魔神沒有回答。

石壁突然裂開，露出向下延伸的階梯，每一級都滲著黑血，臺階盡頭有幽藍的光在閃爍——那是圣殿核心祭壇的方向。

羅羽踏上臺階。

每走一步，頸側的暗紋就蔓延一寸，他能感覺到魔神的意識在啃噬他的識海，像一群餓極了的毒蛇。

但他的執念比這些更鋒利——王瑤在雷劫里替他擋的紫雷，在雜役房偷偷給他留的熱粥，在他被同門欺辱時站出來說“我信他“的眼睛。

“瑤瑤?！八蛦局?，聲音混著石階上黑血的滴答聲，“等我?！?

越往下走，空氣里的金芒越濃。

那是天帝印記的氣息，帶著清冽的梅香，和王瑤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羅羽的腳步越來越快，直到看見祭壇的輪廓——漢白玉的臺基上，王瑤跪在中央，周身纏著黑色鎖鏈，她的天帝印記在眉心明滅，每閃一次就裂開一道細紋。

“羅...羽...“她的聲音像游絲，卻讓羅羽的呼吸驟然停滯。

他想沖過去，可祭壇周圍突然升起黑霧屏障，魔神的笑聲從四面八方涌來：“別急著見面，你們有的是時間...在混沌里永永遠遠。“

羅羽的瞳孔縮成針尖。

他摸出腰間的佩劍，那是王瑤用三個月時間替他鍛造的，劍鞘上還刻著兩人名字的縮寫。

此刻劍鳴如龍吟，他握劍的手穩得可怕——哪怕這是魔神設的局，哪怕他的半顆心本就屬于混沌，他也要把王瑤從黑霧里拽出來。

祭壇方向，王瑤的天帝印記又裂開一道紋。

她抬頭望向臺階，目光穿過黑霧，似乎看見了正在逼近的身影。

她笑了，很輕很輕，像一片落在雪地里的花瓣：“我就知道...你會來?！?

羅羽的劍尖抵住黑霧屏障。

他能感覺到魔神的力量在屏障后翻涌，像頭隨時會撲過來的野獸。

但他沒有退，反而往前送了送——為了王瑤，他可以再瘋一次，再賭一次，哪怕這一次，賭上的是他半魔之軀的命。

屏障開始出現裂痕。

羅羽看見王瑤的身影在裂痕后晃動，看見她眉心的印記只剩最后一線金光，看見她的手朝他伸過來，指尖還沾著方才畫三生誓約陣時的血。

“等我?！八麑χ押鄣鸵?，聲音里帶著破釜沉舟的狠勁，“馬上。“

黑霧屏障突然劇烈震顫。

羅羽握劍的手滲出鮮血，可他笑得比任何時候都鋒利——他能感覺到，祭壇就在前方，王瑤就在前方，而他，終于要觸到那縷梅香了。

黑霧屏障在劍鳴中徹底崩裂時，羅羽的玄鐵靴正踩上祭壇最后一級臺階。

漢白玉臺基上的血痕還帶著溫熱，王瑤跪坐的身影在金黑交織的光霧里若隱若現——她眉心的天帝印記只剩一根細若游絲的金線，每顫動一次，周身的黑色鎖鏈便收緊一分，勒得她腕骨發白。

“瑤瑤！“羅羽撲過去時帶起一陣風，吹得她額前碎發輕揚。

他跪在她身側，指尖剛要觸到她染血的衣襟，卻被鎖鏈上的混沌氣灼得刺痛。

王瑤偏過頭，目光落在他頸側蔓延至鎖骨的暗紋上，突然笑了：“你看，和三百年前在雜役房烤火時一樣，急得連靈力都忘了收斂。“

羅羽的喉結動了動。

他分明看見她眼底翻涌的暗色，那是混沌氣正在侵蝕神魂的征兆?！拔規阕摺！八冻鲅g的斷情絲，這是當年王瑤用自己半縷仙魂煉的防具，“用這個破了鎖鏈，我們回青竹峰，看你養的那株雪蘭——“

“來不及了?！巴醅幋驍嗨讣廨p輕按在他唇上。

她的手冷得像冰，卻比任何時候都穩，“剛才在鎖鏈里，我想起了所有事。

我是天帝之女的轉世，這具身體本就是為封印混沌魔神而生的容器?！八种赶蜃约好夹牡挠∮?，金線突然暴漲三寸，“現在，該把它還給該用的人了。“

羅羽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他能感覺到她體內的神魂正在加速潰散，像被風吹散的星子：“你說過要等雪蘭再開一季，說過要教我釀桃花醉——“

“所以更要現在做?！巴醅幍穆曇糨p得像嘆息，她另一只手按上他心口，那里的玉玨突然發燙，與記憶里襁褓中的半塊嚴絲合縫。

天帝印記的金光順著她的指尖涌入羅羽經脈，帶著清冽的梅香，“這是我娘留給我的力量，能壓制你體內的混沌氣。

羅羽，你要替我看遍人間春景，替我——“

“不要說這種話！“羅羽的眼眶通紅，他能感覺到那股力量在重塑自己的經脈，也能感覺到王瑤的體溫正在流逝。

他試圖抽回手，卻被她用最后一絲靈力扣住，“瑤瑤，我不要什么天帝血脈，我只要你活著！“

王瑤的身影開始變得透明。

她望著他，目光溫柔得像三百年前那個雪夜——當時他被同門打斷肋骨，她偷偷摸進雜役房，用熱粥焐他冰涼的手?！皠e忘了我們的誓約?！八穆曇艋熘鸸怙h散，“無論你走向光明還是黑暗，我都會與你同行。“

最后一個字消散時，羅羽掌心只剩那半塊玉玨，還殘留著她的體溫。

他跪在空蕩蕩的祭壇上，頸側的暗紋突然倒卷著縮回識海。

混沌魔神的笑聲從四面八方涌來，比之前更刺耳：“好個深情種！

現在你的至尊骨徹底覺醒，我看誰還能——“

“住口！“羅羽突然抬頭。

他的雙瞳里，金與黑兩種光紋正在交織流轉，天帝印記與混沌印記在識海深處碰撞，炸出刺目的光。

他想起王瑤在雷劫里替他擋下的紫雷，想起她在他結丹時塞給他的玉玨，想起她消散前說的“我就知道你會來“。

這些記憶像火種，點燃了他體內被混沌氣壓抑多年的清明。

“你以為用她的命就能操控我？“羅羽站起身，周身的靈力波動震得祭壇嗡嗡作響。

他咬破舌尖，鮮血滴在臺基上，畫出玄奧的紋路，“我羅羽的命，從來只由自己定！“

黑白交織的“命運回響陣“在腳下展開時，混沌魔神終于慌了。

黑霧如沸水般翻涌，凝聚成一只遮天蔽日的巨手，朝著羅羽頭頂壓下：“找死！“

千鈞一發之際，天際傳來蘇淺的清喝。

羅羽抬頭，看見她站在圣殿頂端，周身環繞著破碎的算珠，血線從指尖滲出，在虛空畫出三生誓約陣的殘圖?！傲_羽！

接著！“她的聲音帶著哭腔，最后一枚算珠崩碎的瞬間，一道金光從殘陣中破空而來。

那是王瑤的殘魂。

她的身影比之前更淡，卻依然掛著那抹熟悉的笑，梅香若有若無：“這一次，換我陪你?！?

羅羽伸手接住她。

她的殘魂輕得像片雪，卻讓他的心跳重新有了溫度。

混沌魔神的巨手已經壓到頭頂，他望著王瑤眼中跳動的光，突然笑了——這抹光，比任何法寶都鋒利。

“瑤瑤，抓緊我?！八鸵髦?，將殘魂護在識海最深處。

命運回響陣的光紋突然暴漲，與天際的三生殘陣連成一線。

混沌魔神的嘶吼聲中，羅羽握緊了腰間那柄刻著兩人名字的劍。

這一次，他不再是被命運推著走的雜役弟子。

他是羅羽，是王瑤用命護住的人，是要親手斬斷所有枷鎖的——

“戰！“

王瑤的殘魂在他識海輕輕一顫。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神魂正在崩解，像被風卷走的花瓣，但沒關系。

只要能陪在他身邊，哪怕只剩一縷殘魂，也足夠支撐到他贏的那天。

而此刻的羅羽，正望著天際翻涌的黑霧。

他能感覺到王瑤的殘魂在識海發燙，像團不熄的火。

混沌魔神的最后一擊即將落下，可他的眼底，只有王瑤消散前的笑容。

這一戰，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