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不是風，不是火，也不是靈力，而是一種如同囚籠一般的壓抑感——像整座墓中封存的，是一場從未被允許寫下的“故事”。

我差點踉蹌后退半步，胸口雙筆印環處竟隱隱泛起了刺癢。那不是警示，而是一種來自未寫頁角的“共鳴”。

“進去。”璃瑜聲音比以往更低，像是怕驚擾了什么。

我們依次踏入古冢。

墓內第一道殿，寬闊如廳，墻壁皆由灰骨與咒頁鑄成，殿頂布滿螺旋書印，中央懸一具殘破的灰燈，其焰不燃，卻泛出詭異淡青色熒光，將整個石殿照得如水中倒影。

“那是什么？”蘇雁忽然停住。

我聞聲看去，心頭頓時一緊。

石殿中央，整齊擺放著三具“人形”，端坐于石臺之上。

卻不能稱作人。

他們似活非活，似尸非尸，身形如人，卻滿身書痕，皮肉與紙頁交織，像是將肉體當成筆觸，用魂火在身上謄寫了一整部咒書。

他們的面孔模糊，隱隱浮現出古書殘影，額前中央，赫然刻有三個不同的咒字：“書、白、筆。”

“尸書人。”牧瑤聲音發干，低低吐出這個詞。

“不是靈體。”蘇雁走上前，手掌泛起灰書之氣，嘗試封魂，“是半尸半頁之體……是被書成的軀殼。”

我握緊掌心，腳步緩緩逼近那三具“尸書人”。他們安靜地坐在原地，沒有動作，但他們的存在感卻重得幾乎壓垮空間——每一具尸書，仿佛都承載著一本未曾公開的“命冊”。

“他們是寫書者。”璃瑜突然出聲，“但不是活著寫的。”

“他們是……被寫的。”

我點頭，聲音喉嚨里壓得發緊：“或許……是魘書的初稿。”

正當此時，一縷火光悄然在空中燃起。那是……火痕的識火。

不知為何，胸口印環再度震動，一道微弱的紅焰自我指尖溢出，自動飄向石臺之上，輕輕落在“書”字尸書人的額心。

那尸書人猛地一震，嘴角微張。

一聲沙啞得幾乎不可辨認的低語，仿佛從斷筆之下的石頁中滲出：“主……筆……”

那聲音像是咬破了什么封印，隨后第二句更重、帶著執念的氣息從口中吐出：“未……焚……”

璃瑜瞳孔一震，轉頭看向我：“他們……知道主筆是誰。”

我緩緩靠近，目光掃過三具尸書，心頭仿佛被誰狠狠攥住：“他們……是玖昀寫下的。”

蘇雁手掌驟然綻放咒光，灰火沿尸書人輪廓延展，將其魂識殘印引出，光焰中，隱隱浮現出一道古老的圖紋。

那是一枚印。

與識海碑影中的“筆靈共主”印記極為相似，卻多了一道斜斜穿過的裂筆紋痕。

我喉嚨發干，幾乎是用盡全身的氣力，才擠出一句話來：“這是……反筆印。”

墓殿之后，是一段仿佛永無止盡的墓道。

我們五人依次前行，腳步踏在由舊骨壓制的石磚上，發出沉悶回響，如同走在一本被焚盡的厚書書脊上，咒音早已被剔除，只剩殘留的字意，靜默蟄伏在地底深處。

我始終走在璃瑜身后，掌心殘留的火痕識焰未曾徹底熄滅，像是某種未被落下的注腳，在反復提醒我：這墓道，不屬于現世之書。

四周極暗，連識火都被壓制得幾乎只能照出一丈之外的光暈。墻壁斑駁，如霉變的書頁，一道道刻文從墻角延伸至頂端，呈現出極不自然的弧度。它們像是被人從書背中生生剝下，反貼在石壁之上，而每一道筆劃——都是反向。

倒寫的咒文。

“這些字……不對勁。”蘇雁蹙眉，目光一寸寸游走于墻面，“像是……逆筆刻的。”

“不是像，是根本就是。”璃瑜冷聲道，“書者常書，從不逆筆。這些文，是從左而書，從尾而回，構法扭曲，語序倒逆，連語魂都被打斷了。”

我湊近墻壁，將指尖輕觸其上。一股冰冷的感覺立刻從指腹傳來，不是冷，而是空。

那種“無書”的空白感，令我頭皮一緊。

“你們有沒有注意到……”我咬著牙開口，眼神在墻面游移，“這些字，不是寫完的。”

“什么意思？”牧瑤在我身后低聲問。

我緩緩往后退了一步，指向其中一道墻角的咒文。

那筆跡，本該在五分之處收筆，卻突兀地戛然而止。而從終點往外，一道道如裂縫般的墨痕依然在蔓延——它們沒有筆鋒、沒有起筆，卻仿佛活物一般，沿著墻縫擴張，像是被寫下的字，在自我延續。

不是人寫的，而是“自己在長”。

“活咒……”璃瑜聲音變得沙啞，“不是書白體系的筆跡，這是……筆主反寫的構文。”

“反寫咒的字魂會自己蔓延，只要識海中有記憶空白，它就能侵入。”

她話音剛落，墓道右側的墻上忽然亮起一道紅光。

那是一幅淺淺的壁畫。

不，是畫中的“線條”，燃起了識火之光。

我屏住呼吸，那畫并不大，尺余見方，卻畫工驚人，畫中墨火翻卷，一名白衣男子持筆而立，面容模糊，卻有熟悉的骨態。

玖昀。

他的手中持著那柄貫穿命軌書系的“主筆”，斜斜劈向一個跪地的影子。那影子并非人形，而是少年之狀，魂體模糊，像是被刻意抹去的“未命之身”。

“斬墨止書。”璃瑜聲音中帶著驚疑，“他不是封禁書者，而是……斬斷自己的影筆。”

牧瑤眼神變得復雜，步伐微晃：“他為什么要……殺掉一個影筆？”

“因為那不是影筆。”我望著畫中殘焰，“是他寫出的——替命。”

誰也沒再說話，只有腳步聲在空曠墓道中低低回蕩。

墓道漸深，氣溫驟降，仿佛每前進一步，都要穿越一個古書殘頁未曾燃盡的咒頁。我們一路行至中段，終于在一道嵌入崖壁的暗門前止步。

那門，如石非石，如骨非骨，形制古怪得令人心悸。

門上無門環、無縫隙，卻有一整頁由反向構文拼寫而成的咒印，如同一面鏡子，將命書的書寫結構全部倒置，令人生出暈眩之感。

璃瑜輕聲道：“逆頁刻門。”

“這不是通路，是咒門——進入前，識海必須脫寫。”

她話音未落，身邊的牧瑤忽然一聲悶哼，整個人踉蹌一步，竟當場昏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