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南星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夢囈般的質感,仿佛不是在質問,而是在確認一個荒誕絕倫的事。
他臉上那抹茫然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極端新奇與某種冰冷徹骨探究欲的笑容。
那笑容不再傲然,我覺得有一些近乎瘋狂的、病態的興奮,如一個沉浸在永恒無聊中的神明,突然發現了一只能夠咬穿他神座的螻蟻。
“呵…哈哈…哈哈哈!”低低的笑聲從他喉間溢出,起初壓抑,繼而變得清晰。
最后竟成了無法抑制的、帶著神經質顫音的大笑,這笑聲在充斥著能量轟鳴和龍吟的石廳中回蕩,顯得格格不入,又毛骨悚然。
伴隨著他的笑聲,那被凡鐵砍刀刺入的后心處,逸散的暗金色霧氣驟然加劇,如同被戳破的氣球般噴涌而出,這些霧氣在空中扭曲、盤旋。
整個石廳都仿佛發出了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鏡面石臺劇烈晃動,光線明滅不定,構成墻壁和地面的巖石紋理如同水波般蕩漾起來,仿佛空間本身正在變得不穩定。
半空中,那只由林南星意念與黑心邪能共同驅動的水墨黑龍,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凄厲到變調的慘嚎,它龐大的身軀瘋狂扭動、抽搐,構成軀體的墨色與金光如同沸騰的油鍋般劇烈翻滾、剝離,連接著半顆黑心的黑光能量流瞬間崩斷了大半,黑龍的身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透明、虛幻,隨時會消散。
林南星自身的存在感也出現了劇烈的波動,他月白長衫的身影時而凝實如真人,時而又變得半透明,仿佛信號不良的投影,其核心處那被凡鐵刺中的傷口,正是所有波動的源頭。
“二呆!快退!”我透過黑甲頭盔嘶聲怒吼,心膽俱裂,林南星此刻的狀態極其詭異危險,那逸散的暗金霧氣蘊含著難以想象的能量風暴,二呆離得太近了。
然而,二呆仿佛被釘在了原地,他握著砍刀的手劇烈顫抖,刀身還插在林南星的身體里。
他并非不想退,而是無法退,一股無形的、源自林南星傷口的恐怖吸力,死死地攫住了他,那吸力作用于肉體,且直接作用于他的精神,仿佛要將他的意識、他的存在本質,都拉入那噴涌著暗金霧氣的漩渦之中。
二呆臉上的瘋狂和仇恨瞬間被一種極致的痛苦和茫然取代,他的瞳孔開始渙散,身體篩糠般抖動,仿佛靈魂正在被無形的力量撕扯。
“二呆兄弟!”藍玉兒發出一聲驚叫,背后的骨肉雙翅青光暴漲,不顧一切地就要沖過去救人。
“別過去!”阿繡一把拉住她,臉色慘白如金紙,聲音都在發顫:“姐姐,我的神菇靈根有感應,那…那不是我們能碰觸的層面,靠近會被同化湮滅。”
就在這時,那把從林南星指間滑落的素白紙扇,終于輕盈地觸碰到了石廳的地面。
“叮”
一聲清脆得不可思議的玉磬之音響起。
這聲音如同投入沸騰油鍋的冰水,瞬間壓制了黑龍的哀嚎,凝固了空間的波動,甚至讓林南星那瘋狂的笑聲都為之一頓。
墜落的紙扇在接觸地面的瞬間,爆發出柔和卻無比堅韌的純白色光芒,光芒形成一個完美的圓形護罩,恰恰將林南星和二呆籠罩在內,也將那噴涌的暗金霧氣隔絕在內。
護罩內,時間與空間仿佛被強行穩定下來,林南星的身影停止了閃爍,但那噴涌的暗金霧氣并未停止,只是被約束在護罩范圍內劇烈翻滾,二呆依舊被吸力攫住,痛苦不堪。
林南星緩緩低下頭,看著地上散發著白光的紙扇,又看向自己后心處插著的、那把在就彎曲卷刃的凡鐵砍刀,以及刀柄后那個因痛苦而面容扭曲的凡人。
他那雙深邃的眼眸中,瘋狂的笑意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明悟。
“原來如此……”他再次低語,聲音恢復了平靜,卻帶著一種洞穿一切的寒意:“凡鐵…凡軀…凡心…竟能承載如此純粹的執與逆,紅塵一抹浪淘盡,二呆…看來你的真誠是一種絕對純粹的本心,能穿透理與序。”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護罩外嚴陣以待的我們,掃過半空中瀕臨崩潰的黑龍虛影,最后落回二呆身上。
“螻蟻撼樹并非虛言。”他像是在問二呆,又像是在問自己,嘴角勾起一絲殘酷而玩味的弧度:“有趣…太有趣了…”。
他的視線,最終定格在了那把凡鐵砍刀上。
他并未去拔刀,也并未攻擊二呆,只是抬起了那只并未受傷的手,對著護罩外半空中那瀕臨潰散的黑龍虛影,五指猛地一握。
“歸源!”
隨著他冰冷的聲音,那巨大的水墨黑龍發出一聲不甘的哀鳴,龐大的身軀轟然爆散,構成它軀體的墨色與金光,連同連接著它的、斷裂的黑光能量流,以及石廳中央那半顆搏動不止的漆黑心臟,都化作一股狂暴粘稠、蘊含著恐怖意志的黑水洪流。
這股洪流瞬間跨越空間,無視了阿繡殘余的菌絲鎖鏈,無視了藍玉兒的藤蔓,甚至無視了我覆蓋的黑甲,瘋狂地涌林南星手中那把墜落的紙扇。
黑龍、金霧、折扇、石臺瞬間煙消云散,石廳內仿佛沒有經過剛才大戰一般,歸于平靜,林南星消失了,半顆黑水心和無數纖絲菌毯也不見蹤影。
我利用黑牙全甲的力量狂奔到剛才林南星所在地點,二呆沒能幸免,被林南星不知帶到了何處,地上只殘留著那把卷刃的砍刀。
我腦袋嗡的一下,黑牙全甲無法維持,黑水消散回流到我的嘴中,我哀嚎道:“兄弟!兄弟你在哪?”
這事情發生的太突然,我腦海中過電影一般閃回了無數片段,從小時候南郊農場的嬉戲,到一起當兵的經歷,從賣了唯一的小黑白電視下海經商,到一起承包下鋼鐵廠,從張灣船冢、神農密林到極北地下、深海仙島。從霧隱鬼宅、香港高街,到雪山大澤、草原冰谷,種種過往全部在意識中浮現,我知道這是極度的刺激下的大腦運行,如同瀕死狀態下的那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