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三刻的風裹著寒意鉆進破屋墻縫,林縛的后頸被小蓮攥得發疼,卻不及窗紙上晃動的刀影刺得心臟發緊。
他望著那兩個影子在月光下交疊——舉刀的那個臂展過肩,刀鞘上纏著褪色的紅布,是汴京市井潑皮慣用的“喪門刀“;另一個抱著匣子的身形佝僂,袖口沾著星點墨跡,倒像是哪家書吏。
“他娘的,這破屋連個狗洞都沒有?!按謫÷曇袅R罵咧咧,刀尖“當“地磕在門檻上,“那酸丁要是敢跑——“
“噓!“帶鼻音的聲音突然壓低,“你聽。“
林縛的呼吸幾乎停住。
小蓮的指甲已經掐進他手背,卻比不過他自己掌心那道月牙形的血痕——那是方才捏碎芝麻糖時,糖渣扎進肉里的。
他想起父親臨終前攥著的血書,想起母親跪在靈前哭到嘶啞的“清兒“,喉間的腥甜突然翻涌,差點嗆出聲。
“吱呀——“
門環第三次被扣響時,林縛突然松開小蓮的手。
他摸了摸懷里的鐵券,金屬涼意順著指尖爬進心口。
系統界面在眼前閃過一道幽光,罪證錄上“林正清毒殺案“的條目還空著,像道等著血來填的傷口。
“小蓮,躲到梁上?!八麎旱吐曇?,指了指屋角堆著的破木箱,“要是有動靜,就往大相國寺前的茶棚跑,找賣杏仁茶的王伯?!?
少女眼睛瞪得溜圓,發辮上的菜葉子被風掀起又落下。
她咬著嘴唇,從腰間摸出短刀——是張順用船釘打的,刀身還帶著毛刺?!袄蠋熞怯惺拢揖陀眠@刀捅他們。“她踮腳把短刀塞進林縛袖中,轉身攀著木箱往上爬,布裙掃過墻皮,簌簌落了滿地白灰。
門開的剎那,月光劈頭蓋臉砸進來。
站在門口的不是舉刀的潑皮,而是個裹著灰布斗篷的人。
他兜帽壓得極低,露出半張爬滿皺紋的臉,左眉骨有道寸長的刀疤,正隨著喘息微微抽搐。
“您是...“林縛的話卡在喉嚨里。
“林博士。“沙啞的嗓音帶著濃重的喉音,像砂紙磨過陶片,“老朽張全,當年在林大人書房當差。“
林縛的指尖猛地一顫。
他想起父親書房里那個總縮在角落的老仆,想起自己十歲那年摔碎硯臺,是這人跪在地上替他擦干凈墨漬。“張伯?“他脫口而出,“您不是...十年前就回山東老家了?“
“回什么老家。“張全扯下斗篷,露出腰間纏著的滲血繃帶,“蔡相爺的人追了我三年,上個月在陳留縣砍了我一刀?!八咱勚咱勚?,從懷里摸出個油紙包,“林大人走的那晚,我躲在書案下。
他喝了第三盞茶,突然捂著胸口撞翻茶盞——茶盞里的水,是紅的。“
小蓮從梁上探下半個腦袋,短刀在月光下閃了道冷光。
林縛覺得自己的心臟在胸腔里跳得發疼,他摸出隨身攜帶的炭筆和糙紙,手背上的血珠滴在紙上,暈開個暗紅的點。
“他喊了您的名字?!皬埲崎_油紙包,里面是半塊燒焦的賬冊殘頁,“說'讓林縛看'。
后來蔡公子帶人來,把書房燒了個干凈,我偷藏了這半頁——上面記著蘇州糧道的虧空,蔡相爺的私印蓋了七處?!?
林縛的炭筆“啪“地斷成兩截。
他想起母親臨終前塞給他的血書,最后那句“糧道有虎“突然有了形狀。
系統界面的罪證錄開始閃爍紅光,一行行小字自動浮現:蔡京·蘇州糧道貪銀二十萬兩、蔡攸·燒毀御史奏疏、張全證詞·林正清毒殺案。
“他們要的是林大人手里的《河防策》。“張全咳嗽起來,血沫子濺在賬冊上,“那策子里寫著黃河改道的法子,能斷了蔡相爺賣河工物料的財路。
您阿爹說要在朝上念給官家聽,結果...結果第二日就...“
小蓮突然從梁上跳下來,懷里抱著個粗陶水壺。
她蹲在張全跟前,用袖口擦他嘴角的血:“張爺爺喝口水?!吧倥穆曇舭l顫,可手穩得像山澗里的石頭。
林縛把斷成兩截的炭筆收進袖中。
他望著張全腰間的繃帶,血已經浸透了灰布,在地上洇出個扭曲的蝴蝶形狀。“您為什么現在才說?“他問,聲音像浸在冰水里。
“我這把老骨頭撐不過這個月了。“張全抓住林縛的手腕,指甲幾乎要掐進他脈門,“林大人走的時候,眼睛沒閉。
我每晚都夢見他站在床前,問我'張全,你敢不敢說'?!八砷_手,從懷里摸出個銅哨,“蔡相爺的暗樁就在大相國寺西角的茶棚,您要是查案,吹這個哨子,會有人引開他們?!?
系統提示音在耳邊響起:“罪證錄新增三條,當前進度:司諫階97/100?!?
林縛把銅哨收進懷里。
他望著張全逐漸灰白的臉,突然想起父親教他讀《漢書》時說的話:“直臣之血,當溉后世之花。“此刻他終于明白,那些浸透血淚的史書里,每個字都是有人用命來寫的。
“張伯?!八紫聛?,替老人理了理斗篷,“您安心。
他們欠的債,我會一筆筆算回來。“
張全笑了,刀疤在臉上扯出個扭曲的弧度。
他指了指窗外:“后巷第三塊青石板下,有我藏的賬冊。
蔡相爺的義子在揚州倒賣軍糧,憑證都在里面?!霸捯粑绰?,他的手突然垂了下去,銅哨“當啷“掉在地上。
小蓮撲過去摸他的鼻息,眼淚砸在老人臉上:“老師,他...他沒氣了?!?
林縛閉了閉眼。
他撿起銅哨,放進張全手里,又把那半塊賬冊殘頁塞進自己衣襟。
系統罪證錄的數字跳到了98,鮮紅的進度條像團燒不盡的火。
“小蓮,把后巷的青石板撬了?!八鰬牙锏蔫F券,在月光下照了照,“我們帶張伯去城外義莊,然后回太學。“
少女抹了把眼淚,從木箱底下摸出個鐵鑿。
她的手還在抖,可鑿子砸在青石板上的聲音,卻清脆得像晨鐘。
子時三刻,太學的燈籠在夜風里搖晃。
林縛推開偏廳的門時,安營正蹲在火盆邊磨刀,白日靠在柱子上打盹,青田翹著二郎腿啃花生,腳邊堆了半筐殼。
聽見動靜,三人同時抬頭——安營的刀“噌“地出鞘,白日的手按在腰間鐵尺上,青田的花生“嘩啦“掉了一地。
“老師?“安營的刀光映著他發紅的眼,“你身上有血味?!?
林縛把懷里的東西往桌上一攤:半塊賬冊、銅哨、染血的油紙包。
小蓮跟在他身后,抱著個用藍布裹著的匣子——里面是從青石板下挖出的三十本賬冊,每本封皮都蓋著“蔡記“的朱印。
“我阿爹是被蔡京毒殺的?!八f,聲音像浸了冰的鐵,“張全,當年的老仆,剛死在破屋里。“
安營的刀“當“地掉在地上。
這個總把“血債血償“掛在嘴邊的少年,此刻眼眶紅得像要滴出血:“我阿爹也是被蔡京構陷的,說他私通西夏。
可后來我查到,西夏的密信是蔡府師爺仿的筆跡。“
白日猛地站直身子,鐵尺在柱子上敲出個凹痕:“上個月我去軍器監領箭簇,看見蔡攸的管家往馬車上搬精鐵,說是'皇商采辦'。
現在想來,怕不是拿了軍器監的料?!?
青田突然笑了,笑得前仰后合,直到眼淚都出來了:“有意思,真有意思。
我前日替吏部侍郎算卦,說他印堂發黑,得捐三千貫消災。
他急得直跳腳,說錢都給蔡相爺的壽禮備了——原來壽禮是蘇州的田契,五十頃好地,才花了八百貫?!?
林縛望著桌上的東西,系統罪證錄的進度條已經爬到了99。
他摸出炭筆,在墻上畫了個圈,圈里寫著“蔡京“,周圍輻射出“蘇州糧道““揚州軍糧““吏部田契““軍器監精鐵“幾個字。
“先拿蔡攸身邊的人開刀?!八钢败娖鞅O精鐵“的位置,“白日,你明日帶兩個信得過的兵,守在軍器監后墻。
青田,你去查蔡攸的管家最近跟哪些商隊碰頭。
安營...“他轉向少年,“你去大相國寺西角的茶棚,吹這個銅哨——張全說那里有暗樁,我們可以反用他們的人。“
小蓮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角,把藍布匣子遞過來:“老師,這里面有蔡攸跟金國使者的信。“她的聲音輕得像嘆息,“我在青石板下看見的,用蜜蠟封著。“
林縛的手指頓在匣扣上。
他望著窗外的月光,突然聽見遠處傳來銅鑼聲——是巡城兵打更的聲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燭“的吆喝在夜空里撞來撞去。
“啪!“
偏廳的門被人猛地推開。
一個太學生跌跌撞撞沖進來,額角還掛著血:“林博士!
蔡攸帶了二十個府兵,說要搜太學!
他們...他們說您私藏反書!“
林縛的瞳孔猛地收縮。
他望向墻上的炭筆痕跡,又望向桌上攤開的賬冊——那些蔡家的罪證,此刻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系統提示音在耳邊炸響:“罪證錄完成100條,激活司諫階?!?
“安營,把賬冊塞進藏書閣的《春秋》經匣里?!八テ鹚{布匣子塞進小蓮懷里,“小蓮,去東跨院找王典簿,就說我借他的炭庫用用。
白日,帶府兵從側門繞,引開他們的人。
青田...“他轉向算師,“你扮作燒火的,把墻上的炭痕擦了?!?
眾人應了聲,各自行動。
安營抄起賬冊往懷里塞,白日抄起鐵尺撞開窗戶,青田抓起掃帚就往墻上撲。
小蓮抱著匣子跑出去時,衣角掃過林縛的手,留下一片溫熱。
林縛站在空蕩蕩的偏廳里,聽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他摸了摸懷里的鐵券,又摸了摸系統界面上亮著金光的“司諫階“。
窗外的月光突然穿透云層,照在他腰間的御史劍上——那是系統獎勵的,劍鞘上刻著“替天巡狩“四個小字,此刻正泛著冷冽的光。
“林博士!“
蔡攸的聲音在院外響起,混著兵器碰撞的脆響。
林縛整理了下衣袍,轉身推開偏廳的門。
月光落進他眼底,像淬了火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