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竹既跟丁春秋素昧謀面,和韋小寶也是生平頭一次見,但他親眼得見丁春秋貴為堂堂一派之宗師,慘遭韋小寶毒手,竟被韋小寶弄成這樣慘絕人寰的模樣,慈悲之心大起,覺得韋小寶當真不該。
丁春秋固然人見人恨,在江湖上惡名昭彰,可在他看來,實是罪不至此。
那么倘若韋小寶贏了這棋局,當真不知接下來韋小寶還會做出多么心狠手辣的事情。
于是虛竹一時間竟開始動搖起來,不愿將手中的那枚白子遞給韋小寶。
便在此時,突然一個細細的聲音鉆入虛竹耳中:“小和尚,你去下‘平’位三九路!”
虛竹大是詫異,滿臉茫然地向身后看去,卻見一道道注視在自己臉上的目光,不知是何人指點,情急之下,迅速瞄準方位,立即就將手中的這枚白子猛拍在棋盤上的“平”位三九路。
韋小寶心道:這小和尚怎么搞的,照規矩不應該是我從他手中接棒,然后他下場,由我來跟蘇老先生對弈么?
正要開口,忽聽蘇星河淡淡說道:“坦之,你從棋盒里取一枚黑子出來。”
韋小寶聽話照做,雙手捧著一枚黑子,抬頭看向蘇星河,卻見蘇星河右手放在半空中,倏然一蕩,一大股真氣隨風飄來。
韋小寶“啊”了一聲,雙手不由自主地往棋盤上貼去,跟著“拍”的一響,手中的這枚黑子恰好落在跟虛竹應對的一處方位。
虛竹又已伸手拿起一枚白子,定睛瞧著棋局,滿臉懵懂,又是那個細細的聲音傳了過來,他遵循指示,將白子放在那一處方位上。
韋小寶同樣又已將一枚黑子下在相應的位置上。
你一子,我一子,韋小寶和虛竹一連下了十來著。
松林內的群雄都看個一清二楚,他二人都是正兒八經的門外漢,卻不知道他二人暗中都有相助之人,那是兩大高手在借助他二人的手對弈。
眾人眼睜睜瞧著韋小寶受蘇星河指使,按部就班的將一枚枚黑子下到棋局上,但虛竹究竟是受哪一位指使,卻根本瞧不出來。
虛竹大是詫異,小心轉頭看向聲音來處,只見那二三十條大漢竟沒一個人動嘴,正當他定睛瞧著時,那細細的聲音再次傳來:“‘去’位五六路,食黑棋三子。”
赫然見到天下第一大惡人‘惡貫滿盈’段延慶正向他微笑點頭,見段延慶口唇不動,但喉嚨翻動,終于明白原來是段延慶在指導他下棋。
其實段延慶所以說話口唇不動,那是善于腹語之術,一字一句,皆以身后內功傳音入密。
縱是虛竹跟他非親非故,卻也能明白他因何教他下棋。
方才段延慶深陷幻境意欲自盡之際,幸爾虛竹搗亂棋局,這才救了他一命。
武林人士多為性情中人,段延慶當年失權丟國又是遭遇過極大的人生變故。
那么如此一來,段延慶真將虛竹的一片佛心牢記于心,非要助虛竹一臂之力不可。
而段延慶的棋術相當高明,這個棋局確然難的出奇,白子無處逢生,于黑子而言,處處都可稱為死絕之地,他卻因一心想要當場報答虛竹的救命大恩,所以妙著紛呈。
段延慶招招都對蘇星河圍追堵截,決心幫助虛竹在這個棋局上勝出。
明面上,虛竹和韋小寶這兩個棋術的門外漢懵懂下棋,暗地里,段延慶跟蘇星河斗到極致,那可真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隨著黑子與白子越下越多,儼然已成火拼之勢!
兩人巍然坐落在原地,招招式式在腦海里疾速盤旋、紛飛,你來我往,有來有回,對弈當真激烈。
直到半個時辰后,韋小寶、虛竹下棋下得手臂也酸了,兩人相視一笑,彼此都知自己不過只是身后高手的替身,不由都有點臉色羞紅。
這次隔了好一會,段延慶才緩緩傳音:“‘上’位三四……不對,等等。”
虛竹雙手捧著白子,“啊”了一聲,滿臉茫然望著段延慶,緊接著,段延慶眼帶笑意,似已鉆研出應招,再次傳音:“‘上’位七八路!”
虛竹依言而行,當這一枚白子落下之后,縱是虛竹和韋小寶都是棋道的門外漢,卻也知道珍瓏棋局已然破解成功。
虛竹長吁了一口氣,憨笑道:“好像是贏了。”
蘇星河卻哼了一聲,倏然直起身子,目光在群雄臉上挨個掃視一番,他畢竟不知那其實是段延慶在暗中助虛竹下棋,那么虛竹既已成功解開了這個珍瓏棋局,他應該履行諾言才是。
殊不料竟反手一抓,一把抓住韋小寶的手,轉身便要快步走出。
段延慶見此,“噠”“噠”“噠”三聲刺耳驚響,杖頭迅速指向蘇星河,道:“分明是這位小師父解開了棋局,你卻要帶這姓游的走,那是何意?”
蘇星河向虛竹點頭微笑道,一把松開韋小寶的手,拱手道:“小神僧天賦異稟,少年英才,當真不可多得。”
虛竹忙還禮道:“不敢,不敢……”
蘇星河卻重新又抓起韋小寶的手,立即邁開大步,將韋小寶帶到三間木屋前,抬手輕拍了拍韋小寶的肩膀,說道:“坦之,進去罷!”
松林內的群雄盡皆啞然失色,一雙雙眼睛都是看著的,分明是虛竹成功解開了珍瓏棋局,蘇星河不帶虛竹,卻帶這位年紀不大的游少俠,這不是顛倒著來嗎?
虛竹看了,便轉身向少林眾僧所站方位折返回去,段延慶縱身一躍,立即來到虛竹身旁,左手鐵杖拄地,右手鐵杖指向蘇星河,道:“蘇老先生,莫非你是想耍賴不成?”
虛竹瞧這架勢,不禁是一陣驚慌,想要轉身離開,卻被段延慶擋住去路,四大惡人之中的岳老三、云中鶴見此,紛紛閃躍了過來。
段延慶牙關緊咬,陰森森的叫道:“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到底是誰解了珍瓏棋局,大家都是眼睜睜看著的!”
“你卻將這姓游的帶走了,莫非這珍瓏棋局便是一場兒戲,你蘇星河說怎樣便是怎樣了。”
蘇星河顯是不愿和段延慶對峙,抬手一掌便將他和韋小寶面前的木板上劈去,“拍”的一響,木板碎開,木屑紛飛。
韋小寶正向里面東張西望,見里面一片昏暗,什么也瞧不清楚,蘇星河伸手在他后背上推了一把,慈祥笑道:“快快進去,進去罷!”
雙腳已然不受韋小寶控制,雙腳直直地踏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