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尋！起來了自己熱冰箱里菜吃，媽出門啦！”

隨之響起關門的聲音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愈行愈遠。

又過了兩小時，方尋才迷迷糊糊醒來，家里一個人都沒有。老漢兒去上班后一般午飯就在單位解決了，老媽用腳趾頭猜都知道肯定是打麻將去了。也不怪她癮大，高三整整一年的陪考里，為了照顧好家里這位考生，方媽一次雀館都沒去過，至今方尋都覺得，要是老媽把在過去一年里表現出來的毅力用在其他地方，她做啥都會成功的，當一個家庭主婦真是屈才了。

至于方尋，在高考后只想睡覺，像是上輩子從沒睡過覺一樣，高考前曾幻想的曠野人生終究是敵不過溫暖小床的誘惑。

一抹陽光透過窗簾未合攏的縫隙之間照在床上，已經到能明顯感受窗外炎炎酷暑的時候了。方尋起床打開冰箱，嗯，不出意外，是昨天小姨一家來做客遺留的剩飯。一番操作，總算在兩點吃上了“午飯”。早午餐叫brunch，那這午晚餐是不是該叫lunner，方尋想著笑出了聲，明顯是被自己的機智和幽默感折服了，雖然他忘記了還有一個詞形容他這頓飯更準確——下午茶……

方尋打開抖音下飯，第一個視頻就是營銷號發的，講最近地磁風暴頻繁導致睡眠質量下降諸如失眠等一系列問題，評論區一片附和。

失眠？我覺得我睡眠質量奇好呀，不過許念會不會睡不好。方尋想著，點開轉發想轉給許念，不過猶豫了下還是取消轉發了，萬一許念覺得他連這也信太蠢了怎么辦。

習慣性地打開了20+的信息列表，方尋開始批閱“奏折”，不出他所料，全是趙齊發的，而和許念的對話框消息依然停留在一周前。方尋記得那是媽老漢帶他去他買了新手機和開通了個他自己的電話號碼后注冊的賬號，在這之前，他只拿他媽的手機刷抖音，內容全是“花開富貴”們對嘴型唱歌，方尋都不能在里面堅持超過十分鐘。

方尋給自己取的ID是“昆城吳彥祖”，頭像是人類最強士兵利威爾。他加的第一個好友就是“不吃香菜（高考結束版）”———許念，頭像是劉亦菲捧花神圖，然后他轉發了個小貓的集錦視頻給許念，“不吃香菜”回復——好可愛呀，這就是他們最近一條也是唯一一條聊天記錄……

打開和趙齊的聊天框，無情的轉發機器，沒有文字，只有五花八門的視頻。突然急促的鈴聲響起，來者正是趙齊，方尋按下接通鍵。

“方尋！！！我又看到你爺爺來逛潘家灣了，再晚點他那點退休金都要被忽悠完了！！！”

“我靠！等我過來！”

方尋火速扒了兩口就穿上衣服破門而出。他爺爺方建國就好逛古玩市場這口，而且看見喜歡的就拿下，他對自己的眼力相當有自信，如果他不是退休干部，那點退休金還真不夠他嚯嚯的。幾個兒女沒少教訓他，往往安分一段時間后，家里就又會多一件上周剛出爐的“某某真跡”。而趙齊家窗外剛好可以俯瞰潘家灣，所以方尋用一本貓膩的親簽《間客》收買了趙齊，讓他在潘家灣看見方建國就跟自己通風報信。

一頓飛馳電掣，方尋在連續兩段路逆行，闖了兩個人少的紅燈后一個漂移把小電驢停在潘家灣門口，那門口早餐店的大娘只見一道黑色閃電從她眼前掠過，終于方尋在最后一刻將手攔在了地攤老板的收款碼和方建國的手機攝像頭之間。

“誒？幺兒你啷個來咯。”方建國訕訕的說道，“我這正要付款呢，不貴～就兩百塊錢。”

“真的？”方尋疑惑的看向手凝固在半空進退不是，面露尷尬的老板，“兩百塊錢？那我買了。”

“不兒，說好的兩千呢。”皮膚黝黑的老板見狀趕緊說道。

方建國一聽吹胡子瞪眼，溝壑縱橫的臉上涌起兩股紅暈，“你個日龍包，你配合我說兩百塊錢，我回頭再來把剩下錢補給你不就得啦。”

攤老板狐疑地說：“我可不敢確定這是不是你們爺倆一起演的戲，回頭你人直接消失了，我哭都來不及的。”

“我？騙你？你也不打聽打聽我方建國。”已經徹底紅溫的老頭轉向旁邊攤位上的一位胖老板娘，“小慧兒，你說我是那種人嗎！”

在一旁樂呵呵看戲只差一包瓜子的小慧兒連忙搖搖頭：“我方老爺子誠信這塊沒得說哈，您老別跟他置氣，他昨天才從外地過來這擺攤的，要不再來看看我這邊，上周剛去村里收了一批狠貨。”

方尋一聽頭皮發麻，還狠貨，用上周狠狠和的泥做的才對吧，于是趕緊打住。

“走咯爺，你敢買我就跟小姑告狀。”

“你你你，虧小時候老子還帶你啷個好。”方建國兩個兒子的話是鳥都不帶鳥的，唯獨怕在國外留學的小姑，因為方尋的小姑會用輟學回來找他麻煩威脅，方建國聽見方尋搬出這尊“大神”只得作罷，但還是沒忍住，仿佛用盡了所有力氣開口說道，“幺兒誒，你就讓爺爺買一個嘛，我回頭給你這個數。”

方尋不語，只是一味打開通訊錄，翻找小姑的號碼。

“行了行了，不求買了！”方建國急了，直接動手搶過方尋的手機鎖了屏才還給他，“哼！老子就該趁你小的時候多給你幾頓條子吃。”

那老板一看馬上到嘴的鴨子飛了也急了：“誒誒誒，都說好了，咋能說不買就不買了。”

方建國雙手一背，轉身就走，指了指方尋，只撂下一句：“你要賣就賣給他吧，我是買不成咯。”

方尋一看著小老頭的背影有些心酸，但還是咬了咬牙堅決不心軟。攤老板眼巴巴的望著他：“還要嗎小伙子，我便宜點給你，就當讓老人家高興高興嘛。”

“賣給我？”方尋也沒打算買，不過老板都這樣說了，于是他出于禮貌隨口回了價，“八十出嗎，我出得起八十。”

“成交。”

方尋：？？？

不兒哥們，你剛才還兩千的東西現在八十就給我了？你讓我爺爺情何以堪，這也讓還是個雛兒的方尋見識到了古玩市場的水深，一想起爺爺家里那堆瓶瓶罐罐和名家字畫，他心里剛升起的那點心軟也煙消云散。

攤老板一看方尋的樣子頓感不妙，這壞他生意的小子好像沒打算買，急忙直接把一塊圓鐵餅塞方尋手里，說道：“來兩天了沒開張，今天虧本給你開個張，哎呀我真的虧死了。”

方尋的臉皮還有待磨練，拉不下臉來毀賬，虧本？看你爽快的樣子我怎么有點不信呢，方尋雖然持懷疑態度，但還是掃碼付了錢，可他爺爺這回不干了。

“八十你就賣給他了？？？”

“行了行了，走吧爺爺。”方尋為避免事態升級，趕緊拉著他爺爺往外面走。

“爺爺我把這東西送給你，孫子給你買的。”方尋開始哄他這位還在氣頭上的爺爺。

“哼！這假貨送我我都不要，你個人留著玩兒去吧，老子關春天去了。”

饒是方建國再遲鈍，也反應過來這東西的真假了，不過“孫子買給他的”這句話還是安撫了不少怨氣，臉上也沒那么難看了，老頭悠哉悠哉的走遠，不過心里還在嘀咕這小子從哪得來的情報。

方尋知道爺爺應該是去某個公園里找其他小老頭小老太太打牌去了，在爺爺轉過個彎看不見人影后，他才打算去趙齊家找他玩，他可不能暴露這個密探，而且來都來了，都到人家樓底下了，他可不想今天出來的收獲就只是帶著手上這塊八十買的鐵坨坨回家。

直到這時他才有空打量起手上這個“古董”，厚度不過兩公分，冰涼的觸感透過掌心傳來，仿佛帶著一種不可名狀的古老氣息。看樣子應該是塊銅鏡，這面銅鏡大小剛好適中，邊緣磨損已經有點嚴重，但并不影響它整體的完整性。鏡背的中心是一顆微微隆起的圓鈕，像一顆孤獨的星辰被精心鑲嵌在中央。圍繞著圓鈕的，是一圈古拙的銘文和繁復的紋飾，銅銹沿著文字和紋路攀爬，形成了一種斑駁的綠意，仿佛它曾長時間被埋藏于地下，與大地共享呼吸。陽光下，銅銹折射出淡淡的光澤，給它增添了一分神秘又陳舊的韻味。

方尋輕輕用手指擦過那些文字，心想現在這些假貨真是做的越來越逼真了，雖然他完全不懂鑒別，但聽泉的直播他也沒少看，不得不承認這枚銅鏡做得確實像模像樣的。就當買了個擺件吧，方尋打開小電驢后面的盒子里把銅鏡放了進去，鎖上后便轉身上了趙齊家在的那棟樓。

在方建國轉過的那個路口，一個身影逐漸顯露出來。

“哼哼，就知道你小子在這邊安插的有眼線，孫子還想跟爺爺斗，也不想想你爺爺我偵察兵出身。”

不拔除這個孫子的眼線，方建國是渾身難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