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海膠囊
- btr
- 7字
- 2024-12-27 18:05: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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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鱲角之夜
鱲魚,體長四寸左右,側扁,背部灰暗,兩側銀白色,雄魚帶紅色,有黑色斑紋,生殖季節色彩鮮艷。生活在淡水中。也叫桃花魚。
——《現代漢語詞典》
(商務印書館1996年7月修訂第三版)
巨獸同時張開它的三十張嘴。吐出一些人又吞進另一些。滿滿的三十口。但它仍然不滿足地張著嘴。一個男人在下行的鋼鐵傳送帶上奔跑,搶在巨獸的大嘴合攏前沖了進去。警報聲以更快的節奏鳴響,密集的點狀聲音幾乎要連成一根線。
看見那個男人的臉。是我。
闖入巨獸腹中的前三秒,我感覺所有聲音都消失了。就像縱身躍入海里。巨獸向地下深處游去。雙眼射出銳利的光,在漆黑的土壤層辟出一條通道。游經之后,土壤再紛紛愈合,像一切不曾發生。
我在巨獸腹中。
巨獸腹中燈火通明,上演著一場永不落幕的派對。內壁的矩形屏幕上循環播放著一幅幅抽象畫:亮黃底色上,黑色箭頭指向各種各樣的方向。有點像羅伯特·勞森伯格的Grand Black Tie Sperm Glut,也可能是在顯示巨獸游動的路徑——因為,當我注意到其中一個箭頭是這樣的(<——>)時,頭頂的內壁似乎低了好幾公分,就好像巨獸正拉長自己的身軀。進行重力測試的青年熟練地用拇指將手里的彩色紙片捻向空中,觀察它們落向下壁的速度。硬幣收集二人組像阿基里斯和烏龜一樣亦步亦趨:不怕被踩的烏龜在前面開路,阿基里斯則拿著星巴克紙杯,踩著烏龜的腳后跟緊緊跟著。旁座的一對男女在分享芝諾披薩,芝士像承諾一樣把他們連在一起。他們好恩愛。注視著這對男女的金發小伙剛剛萌發這樣的想法,他的鼻子就變長了,戳到身前少女的后背上。少女厭惡地往前挪了幾十厘米,在手機里吐了一通匹諾曹。
手機信號很快消失了。巨獸潛入了江底。
這是最難熬的時刻。手機信號消失就等于我們不再存在。乘客們掏出包里的書讀起來,努力與存在的世界繼續保持聯系。我從第50頁起繼續讀:“要是沒有他,我的思維、我的感覺,恐怕永遠也就局限在平庸的細碎小事中了,局限在養家糊口的俗事中——根本就沒什么要緊的。至于什么才是至高無上的美,至高無上的善,至高無上的真,我真是無法企及,我也知道自己根本不配……”我身旁的女人讀出了聲:“一個鬼魂經常出沒在這棟房子里,老人解釋道。接著是一段短暫的沉默。什么鬼魂?她問道。就是你,老人說完輕輕關上了門。”
巨獸的腹語在這一刻傳來,蓋過其他所有聲音。“下一站,尖沙咀……請小心月臺空隙……Please mind the gap。”
我沒有像往常一樣思考“mind the gap”里暗指的東西,因為“尖沙咀”三個字讓我吃了一驚。我像背誦乘法口訣表一樣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巨獸線路圖:靜安寺—南京西路—人民廣場—南京東路—陸家嘴。明明應該是陸家嘴啊,怎么變成了尖沙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