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清河同梅嬸兒交待幾句,出門先將懷心緹扶上馬車。
等懷心緹在車廂坐穩,這才駕車行去。
走了大約半個時辰,卓清河說了聲“到了”。
只聽外面斷斷續續幾聲鳥叫,卓清河掀開車簾示意她下車。
黑暗中看不清周遭環境,但空氣里有濕漉漉的味道,應當是在野外。
單景縣依山而建,不同于北方城鎮,無城墻防護。
若有心之人想要圍攻,處處都是破綻。
懷心緹有點兒想笑,這樣一個地方有銀礦,只能是禍。
托徐敬的福,自私開采且防護嚴密,不僅官府不知,比鄰一旁的西陵也不知。
跟著卓清河往山上爬去,不知過了多久才見微弱亮光。
有專門的人在等著,一路將他們引進屋前。
卓清河到門口停下,低聲道:“你進去吧,放心,軍師很和善。”
懷心緹點點頭,推開門,只見一人背對著她而立。
懷心緹沒有先開口,站定環顧屋內。
只有一張桌兩把椅和一張軟榻,空蕩蕩的顯得有點寒酸。
背對她的人慢慢轉過身,臉上黑漆漆的面具猶如鬼魅。
懷心緹心內不悅,開口道:“軍師,敢問您從的是什么軍,忠的哪位主?”
面具軍師從容坐下,抬手示意她也坐。
兩人坐定,軍師面具后的眼睛直刺懷心緹。
“懷大人說話不必夾槍帶棒,你是官,我們是匪。我的主人不會輕易露面,大人不必費心多言。”軍師一開口,沙啞的聲音如同磨刀石刮過耳膜一般,令人極其難受。
“哦?那想與我合作的是軍師還是你主人?”懷心緹一瞬一瞬盯住他眼珠,“我是官,你是匪,你們是找合作還是找死?”
軍師呵呵冷笑,不屑道:“顯而易見,先死的一定是你。”
“是嗎?”懷心緹面不改色,“我敢來不是因為我不怕死,我代表的是朝廷權威,你不敢殺我。”
軍師眼珠一動不動,“大人肯來不就代表要合作嗎?你孤立無援,黜陟使跟你不是一條心,就連你的老師……”
“你是誰?”懷心緹驚駭道。
“懷大人放心,我們沒有惡意。”軍師語調和緩下來,“我們一群人皆是三教九流之徒,親人朋友遭受過官府不公審判。我家主人各地招攬,得以建立起明鏡堂。
朗朗乾坤之下,無我們容身之所,故而暫且化身為匪。
不過大人放心,為匪不代表欺善怕惡。相反,我們劫富濟貧過活,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
懷心緹拉下臉,嘲弄:“軍師說的冠冕堂皇,各地招攬?大闕的天下有那么多冤假錯案?做了匪的人,怎能保證所有人不傷天害理?”
軍師突然站起身,拱手作揖,鄭重道:“大人所言極是,我家主人已經年邁,明鏡堂現下其實無人主事。話到此處,我便與大人坦白,此次找您,是想請您在明鏡堂主持大局。”
懷心緹愕然,轉變來的太快,她一時沒能消化軍師的意思。
“清河一直在單景地界,對此地情況了解的很清楚。他說大人明明在公堂上已經定了楊白氏的罪,卻在事后依舊命人追查楊希等人。可見大人是個好官。”軍師誠懇道。
“就因為這個你便確定我是好官?”懷心緹沉下心,腦子飛快將信息轉化。
這個軍師請她一個當官的來管一群匪徒,居心不良是其一。
他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有鬼是其二。
熟知她眼下處境,可見這群人有些手段,這是其三。
若與他們合作,可見是與虎謀皮……
這時軍師抬手摘下面具,露出一張可怖的臉。
那張臉上沒一處好皮,皺皺巴巴胡亂糾結在一起,像是燙傷又像燒傷。
“大人莫怕,大火燒了臉而已,好歹留了條命。”軍師露出難看的笑,“我叫莊河,釜京人氏。家中因地皮與人產生爭執,投告無門反被人縱火燒了家。一家十幾口喪身火海,我……僥幸撿了條命。”
“死了十幾口,府尹不查嗎?”
“查了,最后結論是府里職業丫鬟瞌睡碰到燭火,趕上秋季干燥,只燒了莊府,萬幸沒累及鄰舍……”
“那你家丫鬟睡得可夠沉的。”
莊河滿目慘淡,“是啊,誰說不是呢。”
“你想翻案?”懷心緹微挑眉。
“想,做夢都想。”莊河激動道,“不瞞大人,明鏡堂雖然是匪,但大部分隱身在市井。大部分同三教九流結交,所以知曉各種秘事。我們這些人,想活著得一份公證。大人與文渡川謀劃入朝為官,目的也是求一份公正。如今坦言一切,是誠心拜你為主。我們助你入釜京,之后,還請大人盡可能的給大家一個公道。”
懷心緹搖搖頭,“軍師太看得起我,照你所說那么多冤假錯案,一一翻案猶如捅了大闕的天。不用皇帝殺我,各路牛鬼蛇神也能要了我的命。”
“我們知道此事難成,但終歸有一線希望。”莊河堅持道,“我聽說大人在姜狄奉上一份自立女戶的法規,將來是不是也可以將其他律法公平公正起來。”
“太難了。”懷心緹嘆息。
“大人不必急著拒絕,單景目前的情況或許我可以幫上一二。如若事與愿違,大不了還是讓清河本殺了徐敬和王言。”
懷心緹眼眸閃了閃,如此看來,事情比她想象中更加有利。
“明鏡堂最善打聽消息,既然投誠大人,便將其中利害關系一一說給大人聽……”
夜很深了,懷心緹走出屋子時,卓清河靠在門框上等著。
見她出來湊近問:“如何了?我以后是不是跟著你混?”
懷心緹看著他不由想笑,這樣一個……一個“嬌嫩”的男子,怎么會是個殺手?
“美人兒,問你話呢。”卓清河撞撞她肩膀。
“送我回衙門。”懷心緹提步就走,爬上馬車閉上眼睛。
還未到衙門馬車突然停了,卓清河掀開車簾急道:“美人兒,有人來接你。”
懷心緹睜眼,探身出來,只見上官堇理一身煞氣的站在不遠處。
卓清河跳到地面,調笑道:“美人兒,今天跟你相處很愉快。哥哥先行一步,明日再來尋你。”
話音未落,人已經跑的沒了蹤影。
凝香急匆匆過來,穩住有點兒受驚的馬,低聲道:“我的親主子,你這是去哪兒了?可急死我們了……”
馬兒踏踏馬蹄安靜下來,凝香湊近懷心緹貼到她耳邊,“你消失了一天,黑煞神好像急眼了。還有,云青莫名其妙挨了罰,都跟腦子灌了昏湯似的,主子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