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生方死

紫藍色的天幕上漂浮著夢幻的光暈，宛如一條柔軟細膩的絲綢在蕩漾的水波上飄曳。

月鉤沉寂下去，消弭在與燦爛星空相交的地平線，而東方微微泛起魚肚白。早起來往的商販拖著的車輪將曹家府前的石板路滾出嘰嘰嚕嚕的清脆聲。

直到伴隨著一聲嘹亮的嬰兒啼鳴聲，徹底扎破深夜的緘默。

“生了！生了！曹大人，母子平安！”婢女喜極而泣的聲音透過簾幕傳來，坐在木椅上的中年男子回過神，緊繃的拳頭逐漸放松下去。他撩起長袍，似乎要起身離開。但恰時婢女小菊抱著胡亂擦涂的嬰兒托掀開帷幕，怯生生地道：“大人...夫人說，這是個兒子?！?

中年男子頭也不回地推開門，街上熙熙攘攘的沸騰人聲頓時闖了進來，飛快地淹沒了小菊的輕微的言語。

自天上降下的紅光跳躍在他繡金紋獸的黑袍上，照耀在高冠里流露著寒光的銀鬢里，他大而幽暗的眼撇到眼角末尾，淡聲道：“告訴她，別忘了嫡庶有別，尊卑有序?！?

小菊愣了下，但反應過來后，慌忙將膝蓋砸到地板，用力將頭磕在磚面上，光潔的額頭不出幾下便血漬橫飛，她帶著凄然的哭腔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直到中年男子沉重的鞋履聲徹底遠去，旁邊帷幕里寺人才不急不緩地走了出來。

排排白燭被門外的風吹得搖曳，哭出“劈里啪啦”的掐熄聲；將殘的火星忽閃忽滅的，把寺人白得滲人的臉龐上切割出明暗交替，他那不像男女的尖細聲傳來：“起來吧，主子爺已經走了。這大喜的日子，主子爺高興還來不及訥?！?

這個十一歲的小姑娘聞言，才敢如釋重負地扯起脖頸。顧不得眼里的星光繚繞和眉睫間的粘稠血液。她劫后余生地守著嬰兒要起來，但發軟的腳步又讓她一連摔了幾下。

寺人猶豫片刻，才從黑影里出來伸出蒼白的雙手，將她扶起身。小菊匆忙而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緊接著拼湊出踉蹌的步子掀開帷幕，把孩子輕輕放回床榻。

床榻上的覆蓋的層層棉被，正點染著朵朵猩紅梅花；它們還在不斷地滲透，終濃縮到床沿化作一滴尖銳的紅豆砸到地上，彈出滴噠的聲響。

小菊看著鬢發淋淋，面無人色的女子。在旁是搖頭無奈的接生婆，其似乎面對這樣的場景已是習慣。

“怎么會？明明剛才才好好的??！”

她只覺鼻尖升起的堵塞讓眼底發癢，不盡的晶瑩淚水便奪目迸出。她壓著哭意，壓著起伏胸口，抽泣道：“夫人，曹大人還是走了…”

女子聞言，期待的眸子開始被失望的眼皮遮壓，眼底的光開始模糊；滯留的氣息已如風中吹散的清香般即將消失。她用微不可察的唇啟合著，發出一個殘破的音。

“夫人！夫人！”小菊慌忙俯身，側耳垂聽著女子的呢喃。

“好！夫人！不…您一定會沒有事的！”小菊雙手使勁暖和著女子寒冷似冰的手，甩著腦袋嗚咽著。

女子用盡所有的力氣，挪動眼珠對向新生的嬰兒的眼。但看到親生骨肉亦是無比悲戚的眼神時，卻是怔住了。

小菊對著女子眼神看去，這嬰兒不哭也不鬧，只是他那大而亮的眼睛濕漉漉的。

女子突然安心地笑了，面頰桃紅起來。似是枯木逢春，又似是回光返照，更許是僅剩的所有生命集中在這一瞬間燃燒殆盡。

那明艷動人，明眸皓齒的容顏，讓人記起她是名動洛陽的花魁。

她扯著圓潤的唇，充滿愛憐的目光投射進嬰兒的眼簾。那嘴形所雋刻的無限情感永遠地融在記憶中：“阿娘，永遠愛你”

二、葉掃冰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