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分明是篤定朱缺說空話，故而想在眾人見證下出出他的丑，找回太醫院的場子又法不責眾，還能顯示其專業的不可替代性和地位獨特性。

可惜朱缺不是半桶墨水亂晃，而是實打實的煉藥高手。

一旁的蘭凰影面帶不悅之色，向朱缺詢問道：“陛下，要不要臣將他們驅趕開，讓他們回去做自己的事，否則亂糟糟的根本不成樣子，成何體統？”

朱缺聞言這還了得，都趕走了自己上哪兒去賺威懾值？

于是他連忙擺手拒絕：“不用，隨他們看吧，現在宮中又無慶典之類的大事要忙，不必太嚴苛?！?

“是。”

蘭凰影悶悶不樂皺著眉頭。

此時藍正平領著一個中年男人模樣的太醫往這兒走來：“來來來，你給陛下說明一下諸位女官大人的傷情，看看咱們陛下有何指正。”

說完，藍正平朝朱缺拱手介紹道：“陛下，這是我太醫院新任的安濟坊院使蔣卿褚，也是老臣得意門生之一，接下來就由他給您講清楚具體情況。”

那中年太醫蔣卿褚安安穩穩向朱缺行了個禮，態度極為恭敬。

他可不敢像自己師父那樣猖狂。

畢竟藍正平在宮中當了幾百年的老太醫，是三朝煉藥元老，又盡心輔佐過女帝的父親和爺爺，資歷擺在那里，所以女帝向來都不介意這位老人家的心直口快。

只見蔣卿褚拱手說道：“陛下，諸位大人均遭受不同程度的體表創傷，其中約十五人還明顯受到內力攻擊，筋脈破損，好在目前都無性命危險，微臣引用了師父自創修宗級丹藥‘冰溪青金丹’的方子，但根據所需療效對此方進行了大膽簡化，以避免下藥過猛虛不受療，得師父認可并賜名‘寒潭碧玉丹’，請陛下閱覽?！?

接著，蔣卿褚從寬大的衣袖中掏出一張記有丹方的羅紋紙張雙手呈遞過來。

朱缺接過，認真查看。

“微臣的寒潭碧玉丹為修王級丹藥，其中起主要作用的君藥為研磨后的冬青木粉，以東芹和月桂葉作輔，加上水杉樹椒、迎霜花、湖鹽及其它零散瑣碎藥材共一十三種，比較適合女體服用，有輕微補血效果，不僅可以促進外傷口愈合，還可緩慢治療內創……”

蔣卿褚侃侃而談，在講解自己得意之作的同時隱隱面露得意之色，一副胸有成竹自信模樣。

就在他已經覺得博得朱缺歡心，將來完全可以升上去接任自家師父院長之職時，朱缺的一句嘆息打斷了他的暢想。

“還好朕來得早，倘若果真按此方服用，她們性命危矣?！敝烊睋u頭道。

“什么？！”

蔣卿褚聽到如此嚴重的話，當即愣在原地。

藍正平反倒露出一副看朱缺笑話的樣子。

別人鉆研藥方水平怎樣他不知道，可他這徒弟蔣卿褚是太醫院眾人中極具天賦和創意想法的一位，常以奇思妙想博得大家認可，每次都能拿出很好的辦法改良丹藥，這次方子調整得更可謂是完美至極，不可能出差錯。

“陛下只是面上稍微有些掛不住，先任由她說個痛快去，給她一個臺階下，過后自然會意識到我們是對的，就此揭過，太醫院再度于南禁城中獲得壟斷性的尊崇?！?

思索到這兒，藍正平終于高興起來。

蔣卿褚不可思議問道：“敢問陛下何出此言？微臣明明是對癥下藥，莫非陛下想要藥性更迅猛的藥去醫治嗎？急病緩治，急則必崩，欲速則不達啊?！?

“非也。”

朱缺搖頭。

“看來你還沒搞明白是怎么回事，難道你就沒發現，她們當中有少部分人至今仍處在昏睡狀態中嗎？”

“這很明顯，微臣當然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這個情況，她們是服用安神湯藥又吃了微臣的寒潭碧玉丹才會這樣，不過是精神疲憊加藥力生效導致困倦不醒罷了，這是好事，說明身體在逐漸自主恢復，只要給諸位女官大人足夠時間自然能夠蘇醒?！?

“不，她們是中了毒，在吃了你的丹藥后更是毒上加毒，直接昏迷過去了。”

“您說什么？！”

蔣卿褚驚愕得接連后退幾步。

朱缺這已經不是在批評他的煉藥技術了，而是在告他犯了批量殺害朝廷命官的死罪。

藍正平頗為憤然：“陛下是在說老臣的愛徒不僅沒有為諸位大人的身家性命保駕護航，反而意圖謀害傷者性命嗎？！”

“沒錯，他雖沒有這個心，但朕觀他真有這個膽?！敝烊睌蒯斀罔F道。

聽到朱缺言辭甚重，附近的大小太醫和其余大臣、太監與宮女人等也是面面相覷。

“陛下是不是把話說得太過火了？瞧把那蔣院使都嚇成什么樣子了？”

“莫非陛下真的知曉煉藥？總覺得不像啊?！?

“如果是真的那就正中我下懷，正好殺殺這些自視甚高臭太醫的酸脾氣，我家夫人有頑疾，雖不傷及根本，可每每來太醫院求藥總遭百般刁難，頗受屈辱，要不是看在這邊確實有幾把刷子的份上我不愿過多計較，否則早就叫人暗地里揍他們一頓了?！?

“唉，誰讓人家是煉藥師呢？誰家沒幾個病人啊，只要能求得所需丹藥，低聲下氣拐幾個彎變著法子哄他們開心也無所謂，又不會掉塊肉，關鍵時刻救命不還得靠他們嘛?！?

圍觀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卻見那蔣卿褚臉色蒼白，雙手向朱缺發抖作揖道：“微臣……微臣不解，今天就算是冒犯陛下也要拼死問個明白，還望陛下賜教?！?

朱缺將方子遞回給蔣卿褚：“你看，你這丹方里加了大量冬青木粉，此為一錯；又加東芹輔佐，此為二錯；其余藥材里居然同時出現迎霜花和水杉樹椒，此為三錯，而且是極、極、極低級的錯誤?！?

朱缺一連使用三個“極”字，每一個“極”字落下都像是在狠狠打太醫院的臉。

這回不等蔣卿褚回話，藍正平已經忍不住率先搶問道：“錯了三處？！陛下此話怎講？！”

朱缺責怪道：“你們真的學而不精，都隨朕進來吧。”

朱缺命蘭凰影打開安濟坊病房的大門，大步流星走了進去，跟隨而來的十二名高階女官則依令守在轎輦處等候。

蔣卿褚顫抖道：“師父，怎么辦，難道徒兒真的抓錯了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