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程腦袋發脹，可說出來的話一點也不含糊。

來福愣了愣，沒想到自家主子在遭遇重傷之后，首先想到的竟然還是別人。

雖然想的事情不大好就是了。

來福耳朵不聾，自然也聽得見素娘嘴中不斷往外冒著的胡言亂語。

他也不是那不知分寸的人，分得清孰輕孰重，于是急急忙忙往素娘那邊去。

素娘受了重傷，身上沒什么力氣，被來福一扯就扯了起來，胸部受力，又是一口血吐了出來。

她嘴里不停地罵著臟話，被來福扯走的時候，嘴里邊還說著足以叫街邊的人都聽見的話：

“我做鬼也不會原諒你的！你一定會遭報應的！”

聽著這些話，楚云程心里沒什么波瀾。

他只當今日這事是一個后宅女子對他施加的薄弱手段，半點都沒放在心上。

只是當著這么多人的面鬧出這么大的事，楚云程心里多少還是覺得有點晦氣，只想盡早回家換掉這身沾滿了血污的衣裳，再叫院中最貼心的丫鬟將他那疼痛不已的傷口細細地上層藥。

他費力地看著街邊擁擠的人群，從模糊的視線中依稀辨認出回府的方向，牽起馬來一瘸一拐地離開了。

人群也漸漸散去，萬鶴樓臨街二樓的簾櫳也被合攏。

祝淮序瘸著腿回到桌旁，臉上帶了些遺憾之色，似乎還有些意猶未盡：

“真是好一出莫名其妙的戲。”

小廝也覺得莫名其妙，不但覺得這場意外莫名其妙，更覺得自家主子也莫名其妙得很。

自家主子向來都是惜字如金的性子，怎的今日突然就這么能說了？

下一秒，他就又聽到主子說那些莫名其妙的話：

“若是那楚二姑娘僅僅只有這點手段，那我就要重新考慮考慮那件事了。”

小廝并不知道那件事是什么事，也不想知道，只縮在一旁，默默捂上了耳朵，無聲地提醒著自家主子，今日他話太多，叫自己知道太多不該知道的事情了。

祝淮序也沒再說話，視線慢慢下移放空，長長的睫毛在眼瞼投下一片陰影。

不過，他還真期待她能再給他些驚喜。

……

幽影苑。

楚清筠攤開一張宣紙，并未著急下筆，而是看向織錦，眼神中充滿了問詢。

織錦也沒叫她失望，打著手勢匯報道：

“三小姐和四小姐那邊，昨兒就已經把消息傳過去了，她們在房中密談許久，而后便沒再有動作。

今早素娘已經去了大公子處，想必現下已經鬧出來了。”

“織錦，你做得很好。”

楚清筠眼中滿是贊賞，這才提筆在宣紙上謄抄心經。

織錦就站在那里，一句話都沒說，當然，她也沒辦法說話。

楚清筠左手虛扶著袖子，右手在宣紙上寫下一個個遒勁有力的字體。

直到一卷心經全部謄抄完畢，吹干了宣紙上的字跡，擱下筆后，楚清筠才再度看向已經默默站了兩刻鐘的織錦：

“織錦，我不愿再藏拙了，不如我們放手一搏，去爭取那些我們想要的，有朝一日，我們定會如愿以償。”

織錦的眼中閃過一道光芒，但隨即又黯淡下去。

在長久的沉默中，楚清筠屏息凝神，等待著織錦的回應。

今日她說這些話，并非是由于心血來潮，而是蓄謀已久。

上一世，她和織錦二人極其收斂，可最后還是落得那么個下場。

聲名狼藉地嫁到祝家后，她也曾努力過，只是不知為何，每次想要害人，總是會被那穿越而來的魂靈發覺。

而后，便會反噬到自己身上。

這一世，她總得趕在那魂靈出現之前先下手為強，將局勢轉變成對自己有利的局面，才好為接下來同那魂靈打擂臺做鋪墊。

可她也忘卻了一件事。

這一世，織錦并未遭受后來那些事，因此做事下手時總是給人留了一線生機。

這可不是一件好事情。

果然，和她意料中的一樣，織錦仰起頭來，打著手勢疑惑道：

“可是小姐，為什么？”

為什么？

楚清筠恍惚想起，前世自己下場凄涼之時，也曾想過為什么。

后來她便明白了。

是自己的心太軟，總想著做人留一線，才叫那些她手下留情的人有了反撲她的機會。

重活一世，她不會再重蹈覆轍，也不會再叫自己身邊的人因為這個拖自己的后腿。

“昨日，我叫你留心翡翠，莫要叫她走漏了風聲。你只將她打暈了關在柴房中，卻不知，她被一個婆子救了出來，冷水將她潑醒了，二人意圖去嫡母那兒告狀。”

織錦神色一變，完全沒想到自己一時的憐惜，竟差點斷送了她和小姐的前程。

她可太清楚了，若是叫楚夫人知道她們想對她珍視的大兒子動手之后，會有多么可怕的反應。

楚清筠低垂下眼睛，想到后來那兩人的結果——

被她一棍子敲暈后，一個扔到了她院里的水缸里頭，一個扔到了府外的院墻根，叫二人活生生凍死在這冬月的寒夜。

雖捏造了證據，可楚清筠也知道，今日事一出，楚夫人定會將這事安在她的頭上。

雖在她的計劃之中，可她不允許織錦再出這樣的意外。

這些話，不用她說出來，織錦已然都猜到了。

當下二話不說，直挺挺地將膝蓋往下一砸，跪在地上。

“織錦有錯，請小姐責罰。若夫人來問，其中罪責織錦一并承擔，往后，必不會再犯。”

楚清筠并不是要真的罰她，緩步上前，想把她拉起來，可手懸在空中頓了頓，還是放了下去。

她直直地盯著織錦的眼睛，沉聲道：

“織錦，從現在開始，我要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可能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若你再心軟一次，可能就會將我們帶入萬劫不復之地。”

“在這府里頭，我唯一能信的，唯一能幫到我的，就只有你了，織錦，你如同我的親姐妹一般，我又怎么忍心苛責你？”

直到這時，楚清筠才伸出手去，將織錦慢慢扶了起來。

她深深地望著織錦的眼睛，從織錦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織錦，再心狠些，就當是為了我，也為了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