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蕭目光從李奇儀臉上收回，再次落在了那個蓋著鐵蓋的小推車上。

從衣著和神情上來看，李奇儀似乎并沒有被這個鬼地方所洗腦。

那么，這道所謂的“壓軸大菜”，應該就是今晚的重頭戲了。

眨眼的功夫，麥克已經把小推車推到了長條餐桌的尾部。

他那雙沒有感情的死魚眼看向大衛，像是在等待著下一步命令。

大衛一邊解開緊繃在身上西裝的紐扣，一邊像只企鵝一樣，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

走到小推車旁，他一只手從上面拿起了一把小鐵錘，另一只手對林蕭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林先生，按照我們酒店的規矩，這道主菜需要由客人親自開啟。”

林蕭依舊像塊石頭一樣，一動不動地坐著。

他雙手環抱在胸前，挑了挑眉毛，用眼神示意大衛繼續他的表演。

大衛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了起來，他似乎已經忍耐到了極限。

他一把將小推車拉近，隨后像掀桌子一樣，猛地掀開了鐵蓋。

只見小推車桌面上被鑿開了一個大洞，一顆光禿禿的頭顱從洞里探了出來，像極了顆剛煮熟的鹵蛋，頭頂反射著餐廳內昏黃的燭光。

反光頭頂下則是一雙無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前方。

林蕭一眼就認出了這個男人，他正是閃靈電影的男主角杰克，也正是酒店剛剛去世的冬季守門人。

“林先生，這道菜是你來親自剪彩。”

大衛聲音像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一樣，邊說邊把小鐵錘朝林蕭手中塞去。

林蕭這時突然想起了之前自己曾看到過的，那些吃猴腦的新聞報道。

他瞬間明白了這所謂的“剪彩”是什么意思，這是要他親手用鐵錘敲開杰克的頭蓋骨。

林蕭抬起頭，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大衛的神情看起來非常著急，紅色已經從鼻子蔓延到了整張臉，紅的快要滴血。

格溫和麥克則依舊是那副麻木的表情，麻木到可以用面癱來形容。

李奇儀卻向前走了兩步，輕咳兩聲，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

她慢條斯理地從衛衣口袋里摸索著，最終，被她從口袋里拿出了那根暗紅色的指骨。

看到這節指骨被李奇儀拿出后，大衛臉色一變：

“這不是老板的東西嗎，你...你是老板常說的那個女兒？”

李奇儀沒有理會大衛，只是徑直走向林蕭：

“我有些話想跟林先生單獨說，你們先回避一下吧。”

她聲音很輕，卻有種不容置疑的味道，仿佛此刻她真的就是所謂的老板家千金。

“是。”

大衛低垂著頭，無力地擺了擺手，示意格溫和麥克跟自己退下。

三人鞋跟敲擊著木地板，發出陣沉悶聲響，身影逐漸消失在餐廳門外。

“說說吧，你剛剛去哪了？我不是讓你在亞倫旁邊幫忙嗎？”林蕭率先打破了沉默。

李奇儀伸手把指骨遞給了林蕭，像遞一件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兒，然后開口道：

“我在迷霧蔓延到酒店里的時候，發現羅盤顯示出了一些異象。”

“所以，我就沒有一直待在亞倫旁邊。”

林蕭目光在李奇儀臉上審視了起來，但沒有立刻追問。

畢竟眼下酒店已經詭異到了這種地步，哪怕李奇儀看起來還算正常，他也無法立刻就相信其所說的話。

片刻后，林蕭再次試探性的開口：“繼續，具體去了哪兒？然后這指骨又為什么出現在你這兒？”

李奇儀頓了一下，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猶豫，但很快又被堅定所取代。

“林蕭，你愿意相信我嗎？現在時間真的快要不夠了。”

林蕭還沒回答，她便猛地伸手一把拿起林蕭面前的錘子，奮力揮向了杰克那光禿禿的頭頂。

“當——”

墻壁上的掛鐘，發出沉悶而悠長的整點聲響，像極了某種喪樂。

與此同時，錘子重重落下，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

掛鐘的余音在空曠的餐廳里回蕩，漸漸消散。

隨著李奇儀這石破天驚的一錘下去，那輛裝著“大餐”的小推車像被施了魔法般，憑空消失了蹤影。

餐廳里，只剩下林蕭和李奇儀兩人，還有那一桌子依舊散發著誘人香氣的飯菜。

林蕭順著餐桌向前看去，高大的落地窗外，原本早春時節的景象早已蕩然無存。

月光下，整個世界已變成了白茫茫的一片，鵝毛大雪正紛紛揚揚地飄落。

就在這時，一陣嚴重跑調的歌聲，由遠及近從走廊外傳來。

唱歌的人明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不在意他那令人抓狂的音準。

“吱呀——”

餐廳的大門被猛地推開，一個熟悉的身影闖入了林蕭的視線。

來人正是剛剛還卡在桌子里，像只待宰羔羊一般的閃靈電影男主角——杰克。

“呦，今天的飯菜做得可真夠豐盛的啊，林先生，李女士，辛苦你們兩位了。”

杰克一邊說著，一邊大搖大擺地走到餐桌旁，目光在那些精致的菜肴上貪婪地掃過。

在他身后站著他的妻子，那個長相奇特，酷似外星人的女人，以及他們的兒子，一個看起來天真無邪的小男孩。

杰克咧嘴一笑，露出兩排整齊的牙齒。

他先是紳士地走到桌邊，為自己的妻兒拉開椅子，像一個盡職盡責的丈夫和父親，安排他們二人坐下。

隨后，他又細心地給自己的兒子胸前圍上一條手帕，防止食物弄臟他的衣服。

做完這一切后，他才在林蕭身邊一屁股坐下，還朝林蕭點了點頭，那神情，就像是多年的老友在打招呼。

“那我就不客氣了，先開動了。”

杰克拿起叉子，像餓死鬼投胎般從餐桌上叉取各種菜肴，狼吞虎咽了起來。

他一邊咀嚼著食物，一邊下意識地把手伸向了林蕭身前那個盛滿紅酒的高腳杯。

“咳！”

杰克的妻子，那個長著一張外星人臉的女人，在此時輕輕咳嗽了一聲，顯然她對丈夫飲酒的習慣有些意見。

杰克這才注意到妻子略帶不滿的表情，他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悻悻地笑了笑，又把高腳杯給放了回去。

妻子端起羅宋湯，優雅地抿了一口，隨后開口問道：

“杰克，你今天的書，寫的怎么樣了？”

“哦，今天狀態還不錯，我好像找到了傳說中心流的感覺了。”

杰克放下了刀叉，興奮地用雙手在面前比劃起了打字的動作，十指翻飛，像是在敲擊著一個看不見的鍵盤。

外星人臉妻子一臉茫然：“心流是什么意思？”

杰克聽到此言，瞬間來了精神，他身體微微前傾，耐心地解釋了起來：

“心流是指一種完全沉浸的狀態，在這種狀態里，周圍的一切都會充耳不聞，時間過的飛快。”

“所以，從明天開始，你一定不要在我寫作的時候打擾我”

“你要是打斷了我的心流，我就不知道還得多久才能再找到狀態了，懂嗎？”

杰克一邊說著，一邊不自覺地提高了音量，既像是在強調，又像是在說服自己。

外星人臉妻子順從地點了點頭，但馬上又追問道：“那你現在寫了多少字了？能給我看看你寫的東西嗎？”

聽到妻子這句話后，杰克原本還在空中飛舞的手指猛地停了下來。

他張了張嘴，含糊不清地說道：

“我…我在做人物小傳，在梳理世界觀設定。”

“世界觀跟人物小傳你懂不懂啊？很重要的，那邏輯必須得嚴絲合縫！”

杰克的聲音更加高亢了起來，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掩蓋他內心的慌亂。

緊接著，杰克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開始滔滔不絕地給在場的所有人科普起了如何寫作。

他嘴里蹦出一個個專業名詞，什么“三幕式結構”、“沖突與懸念”、“人物與視角”，聽得人頭暈腦脹。

他那唾沫星子橫飛的樣子，簡直像極了一個激情澎湃地站在講臺上的大學教授。

看著杰克這幅樣子，林蕭莫名想起了自己在很久之前看到的一個虛構人物——‘孔乙己’。

同樣是窮困潦倒，同樣是滿口“之乎者也”，同樣是自命清高。

林蕭又想起了杰克那些整整齊齊的稿紙，以及紙上面亂碼般密密麻麻的文字。

真是好一個人物小傳，好一個世界觀設定。

杰克依舊在那兒“高談闊論”，他越說越興奮，越說越投入，仿佛已經完全忘記了吃飯這回事。

他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自己的妻兒，眼神就像是在說：“你們都給我認真聽著，誰敢走神，老子跟誰急！”

林蕭不再去聽杰克的理論課，他朝著李奇儀的耳邊靠了過去：“跟我出去一下，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

李奇儀點了點頭，兩人一前一后，走出了房間。

林蕭率先開口：“現在我們看到的，是上一任冬季守門員的執念吧？”

李奇儀點了點頭，眼神示意林蕭繼續說下去。

林蕭繼續補充：“其實我剛開始就大概設想過，破除詛咒的兩種方式。”

“第一種是最簡單粗暴的，直接物理上摧毀那個詛咒物。”

“但是這個詛咒物貌似有些獨特，而且...后面發生了一些意外，這條路算是堵死了。”

“第二種就復雜了，需要想辦法讓這些冤魂現出原形，再把它們那些執念一個個對癥下藥的解開。”

“只是我也不知道究竟怎么樣才能讓它們現出原形，所以你剛剛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的？”

李奇儀點了點頭：“我剛剛還在想到底怎么跟你解釋呢，你知道就好辦了。”

“至于我怎么讓那些鬼東西現形的，這個還不方便跟你說。”

餐廳門內，杰克那斷斷續續的講課聲還在回響，現在他已經講到了給主角設置困境的意義。

“其實我看到大衛那個樣子時，就猜到八九不離十了。”

林蕭把門拉緊了一些。

“我猜大衛的執念就是趕緊把酒店的這些破事兒解決掉，他急著讓我用錘子剪彩，其實是催著我趕緊把之前那些冤魂給解決了，對吧？”

李奇儀贊許地點了點頭：“完全正確，但我們得抓緊了，不然一起進來的那些人，恐怕撐不了多久。”

林蕭微微點頭，心中暗自揣摩起閃靈男主角杰克精神失常背后那些錯綜復雜的原因。

顯而易見，杰克屬于那種極度渴望被認可、極度渴望通過寫作一鳴驚人的人。

他的家庭對他既談不上鼎力支持，也說不上強烈反對，只是抱著一種讓杰克姑且一試無妨心態。

但很顯然，命運似乎并未垂青于他，杰克在這方面并無過人天賦。

即便他如饑似渴地學習各種寫作理論，甚至把自己逼成了當代孔乙己。

但他的筆下還是只能荒唐地寫出滿紙的“只工作不玩耍，聰明的孩子變傻瓜。”

因此，若想徹底解除杰克這條冤魂，恐怕還得從解開他那深埋心底的心病入手。

餐廳里杰克的聲音愈發暴躁，隨之傳來了陣陣孩子的哭聲。

“杰克，你能不能讓我跟孩子先把飯吃了？”

“你那些理論，咱們等吃完飯再討論，行不行？”

一個女聲帶著哭腔，近乎哀求般說道。

“我告訴你，我之所以到現在還沒能成功，主要原因就在你身上！”

“你從來都沒有試著去理解過我，也從來都沒有真正支持過我。”

“只會每天在我工作時候來打斷我思路，只會沒完沒了地問我進度怎么樣了，一個勁地給我施加壓力。”

杰克聲音不斷炸響著，餐廳內隨之又傳來幾聲碗碟摔落在地的清脆聲響。

緊接著，杰克猛地摔門而出，頭也不回的朝著樓下快步走去。

林蕭和李奇儀對視一眼，他們沒有絲毫猶豫，立刻拔腿跟了上去。

杰克一路狂奔，像一頭暴怒的公牛，將沿途的桌椅撞得東倒西歪。

他沖到一個消防柜前，猛地一腳踹碎了玻璃門。

隨后他一把抓起里面的消防斧，對著這把消防斧開始咧嘴笑了起來。

表情像極了找到自己鐘愛玩具的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