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郢十三年,四月。
世間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
自那之后我身子便總不大好,受不得寒風,時常病著,我的事也總被那些世家小姐當做茶余飯后的‘點心’談論,我便極少出府了。
宋嘉佑他卻是個不嫌麻煩的,我不出去他便自己來,總愛跑到我院子里陪著我說笑。
聽母親和綠蕪說,那日是他遇上我,才將我送了回來,知我病了還送來了不少藥材,又為我忙前忙后去找名醫醫治。
我從前與他倒沒有那么深的情誼,可算下來那日他也是救了我這條命,我是感謝他的。
之后我便也與他推心置腹,將他當做自家弟弟,也開始擔心起他來。
前幾日他去參加會試,天氣見著開了春,可貢院冷的很啊,我又縫了幾對護膝給他送去,只怕他凍著了生了病,若考不中哪里礙事?只怕著了涼才是要緊的。
“阿妙姐!”
我與綠蕪出了府門便瞧見他蹦蹦跳跳的招呼我,兩根發帶來回晃著,活脫就是個孩子。
他笑的極其陽光燦爛,真看不出他是要去看放榜的。
“瞧你高興的,若等等去看了沒有你的名字,你還笑的出來?”
我嗆了他一句,他卻樂觀得很,“怕什么?不中便下次再考,再者我這肚子里也是有些文墨的,哪里會考不中?”
話說的確實是這個道理。
今日是放榜的日子,他早早便叫我同他一起去看看,我問他怎么侯爺和夫人不隨他去,他說他們二老知我也要去便放心得很了。
我便與他同坐馬車前往貢院看榜。
一路上他拿起這塊糕點問我吃不吃,又拿起那塊糕點問我,見我都搖搖頭就問起我喝不喝茶。
我見他這樣子心里便心疼起陛下來,若是他這樣的考中了去做了官,也不知道是為難了他還是為難了朝中的大臣和陛下。
“吁~”
車夫勒了馬車,“公子,前頭人多的很,咱們是停在這步行過去嘛?”
“我瞧瞧。”
宋嘉佑伸手掀開馬車的簾子,便瞧見那貼榜的墻前擠滿了人,我瞧了一眼,大多都是衣著樸素的考生和一些小廝。
衣著樸素便是自己來看榜,家中有些底子的便叫小廝們來看,免得擠來擠去傷著自己。
“我們來的也不遲,竟有這樣多的人。”
“都是來看榜的,便要來的早早的擠在前面,哪里像你,還慢吞吞的,一點也不急?”
“你可別再說我啦!”宋嘉佑瞪了我一眼,又轉而變成哀怨乞求的眼神,可憐巴巴的看著我。
我一笑,不再看他。
“那便停在此處,我與阿妙姐走去瞧。”
說著,車夫停了馬車。
宋嘉佑先行跳下馬車,再伸出手攙扶我下來。
他總是這樣亂蹦亂跳,分明可以好好走下去,非要跳,也不怕摔著了自己。
只見出來四五個官吏,手中拿著長長的名卷和漿糊,一張張往墻上貼。
那名卷上不僅要寫考生的名字與名次,還要寫上他們的年齡家世與籍貫。
官吏們是從末位開始貼的,貼到此時便見有些瞧見自己名字的考生高興的大喊自己中了!那些不見自己名字的考生,只盼著自己還在后頭,名次高些。
我左右看著也不見宋嘉佑的名字,心里急得很,又轉念一想,若是沒有他的名字,這皮猴子保準哭上哭下,到時還得自己安慰他,終究是苦了自己啊!
突然,一個名字閃在我的眼前,我愣住了。
謝安。
怎么他的名字也在?我怕是自己看錯,世上總有不少同名同姓的,又細細看了看,年齡家世與籍貫都對上了!
我向后跌了一步,一旁的綠蕪似瞧出我的不對,立刻上前扶住了我,我皺著眉,死死抓住綠蕪的手,免得自己因此站不穩倒了下去。
“我中了!阿妙姐,我中了!十七名!”
宋嘉佑的聲音大的很,他中了,高興的厲害,伸手就拽著我晃蕩,“我中了!阿妙姐!我中了!”
我回過神,盡量讓自己不去想那些。
眼前的是最要緊的。
“中了就好,你也不要高興過了頭,快差人回去告訴侯爺和夫人啊!”我說著。
他連忙應了幾聲對對對,便招呼小廝回侯府報信去。
“那阿妙姐有沒有給我備上賀禮?”
“你想要什么?”
“什么都好啊,只要是你送的。”
“那我就送你......”
話還沒有說完,便瞧見一小廝跑了過來,“郡主,我們主人請您過去一趟。”
我仔細瞧了瞧他,并不認識他。
“你家主人是誰?”
宋嘉佑拉過我擋在身前,開始細細盤問起那小廝,“既知道是郡主,便叫你家主人出來說,免得污了郡主名聲,倒是也不是你家主人能解決的。”
“我家主人便在那馬車內,不會耽擱太久,隔著簾子說幾句話便好。”
我瞧著那小廝手指的地方看去,確實停著一輛馬車,那馬車不曾在別家小姐公子那見過,心中不知為何開始緊張起來。
正當我疑惑時,馬車內伸出一雙修長的手,輕輕掀開了簾子,是個男子。
是謝安。
我心中一振,他真的回來了。
他歪著頭,看著我挑了挑眉,勾手就想讓我過去。
輕浮!
我深吸一口氣,那人我是認得的。
“沒事,阿佑,我認得那人。”
我輕聲安撫了宋嘉佑,便讓那小廝帶著我走了過去。
“謝公子有何貴干?”
“當然是來瞧榜的。”
一陣陣風吹過,落葉拂過我的珠釵,飄落在我的鞋邊,我裙擺微蕩,目光卻死死看著眼前這個人。
見我不回話,他又說:“你瞧了?可看見謝某中了第幾?”
“十四。”
“嗷~中了,”謝安一笑,又帶著我挑逗的語氣說道,“怎么郡主不恭賀謝某?”
我看見他看了一眼宋嘉佑,心中明白他方才一定是看見了我在恭賀宋嘉佑。
“那便恭賀謝公子了。”
我平淡的看著他,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生怕讓他看出我現在心里早已波濤洶涌。
他上下打量著我,收回了那饒有趣味的笑,半晌才吐出兩個字,“瘦了。”
然后瘦了,她這些年大病在身小病不斷,當年落下的病根到如今也治不好,怎么可能不會瘦呢?
“本郡主吃得好睡得好,是謝公子多慮了,若是沒有別的事,本郡主就先走了。”
“這么絕情?”他皺著眉,用極其委屈的聲音和我說著,“還是那邊的公子在等著郡主?”
我回過頭看著宋嘉佑,他雙手環抱,死死盯著這邊,生怕我有什么閃失。
“那是城陽侯之子,謝公子應該認得的。”
“哦。”
“若是沒有什么事,我便走了。”
怕是再不走,我便裝不下去了。
他點點頭,另一只手在馬車內搗鼓了半天,拎出一份糕點,扔進了我懷里,“路上買的,不客氣。”
我看著手里的這份糕點,早已聞到了味,是梨花酥。
從前我最貪的就是這東西,可自從醒了之后便不愛吃了。
“不用了,早就不愛吃了。”說著,我將那盒梨花酥從馬車窗子里塞了回去,“我該回去了,外面冷的很,謝公子高中是好事,日后拜了官也可再有底氣些,等謝公子得空了便來趟長公主府,退了這婚事。”
我看著謝安的臉色陰沉下去,只覺得他是個會裝的,頭也不回便走開了。
宋嘉佑見我來了,放下環抱的雙手,拉著我轉了圈,又仔仔細細給我上下看了看,見我沒有什么閃失,才放下心來。
他總這樣小心。
起了風,他拿過綠蕪手中的披風給我披了上,隨我一同坐上了馬車回府。
離去時我看著謝安,他的臉色并不好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提了退親的事情。
如今他已高中,尋個好親事有什么難的?
退了婚事,我們兩家便不會再有什么瓜葛,與他與我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