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正兄，先別關門，等等我！”

“祖孝徵，你快滾，否則誰都活不了！”

楊愔走到門前，豎起了耳朵，木門的另一邊，兩個人正在爭吵，那聲音都很熟悉，不正是崔季舒和祖珽嗎？

這兩個廢物，怎么也跑出來了？

“我活不了，你也別想活！”

“快點吧！”

“被他們發現，才叫真的誰都活不了！”

兩個大臣，一老一少，官也都不算小了，可卻在茅廁跟前扭打起來，誰也不讓誰，形象極不體面。

老的那個名叫崔季舒，說來也是出身博陵崔氏，絕對的高門大戶，可現在的形象卻一點也不體面，把著門邊，死活也不讓祖孝徵進來，祖孝徵也不是等閑之輩，生死關頭，頂住壓力，也拼了命的往門里擠。

楊愔咂咂嘴：成何體統！

成何體統??！

“你們兩個，別吵了！”

那原本是爭奪焦點的小小木門，突然在眼前赫然敞開，比木門敞開更加神奇的是，門的那一頭，竟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胖子！

“楊大肚！”

“你個老賊！”

“竟然比我們跑的還快！”

一時之間，六只眼睛，大的瞪著小的，小的瞪著大的。

詼諧了。

楊愔的頭皮更麻了，甚至連他那一顆尚還完好無損的眼珠子都跟著疼了起來。

崔季舒、祖珽，這些可都是被高澄特意召集到東陌堂來密謀的重臣，他們竟然都跑出來了！

那么，高澄呢？

“你們怎么都跑出來了！”

“大將軍還活著嗎？”

楊愔的眼前，一個現實性的問題赫然出現，大將軍高澄，他現在是死是活？

他自己的記憶，在蘭京成功斬殺瑯琊公主元玉儀之后就停止了，也就是說，從那一刻開始，楊愔就已經腳底抹油，逃離了東陌堂。

那么，高澄現在的情況如何？

他們兩個比自己跑的慢些，總該知道的多些。

然而，楊愔很快就明白，他是想太多了。

“你問我們，我們問誰？”

“不知道??！”

“你不是也看到了嗎？那蘭京好像著了魔一般，見人就砍，我們哪里管得了那么多，能跑就跑了?！?

崔季舒這邊還不滿呢！

我留在那里做什么？我等死嗎？

相比賴皮的崔季舒，年紀輕輕卻滿頭白紛紛的秘書郎祖珽，卻還有幾絲嚴肅。

“不清楚，但恐怕是兇多吉少了?！彼@樣說道。

“所以，你們也不確定，大將軍到底死沒死？”

楊愔定定的看著他們，迷茫的心里，突然升騰起了一絲絲火花，如果高澄還沒死！

如果他還沒死！

如果高澄還能挽救一下！

楊愔的這盤棋，不就算是盤活了嗎？

相比高洋，高澄的資質要好得多，楊愔也不必再費心費力的等待著高洋那文弱的太子高殷長大了。

直接改為輔佐高澄平定天下他難道不香嗎？

妙??！

實在是太妙了！

比楊愔的想法更妙的，還是眼前的這兩位，雖然是猶猶豫豫，戰戰兢兢，卻還是一起搖了頭。

“不清楚?！?

“不能確定?！?

楊愔的眼睛，騰的就點亮了。

“那我們還等什么？”

“要趕快回去??！”

哈？！

楊愔一語，嚇得崔季舒的心都快掉了。

“楊遵彥，你可要想清楚！”

“那群人窮兇極惡，我們幾個手無縛雞之力，好不容易逃出來，你還讓我們回去，這不是逼著我們自投羅網，逼著我們送命嗎？”

一涉及到性命問題，崔季舒就比誰跳的都高。

比誰都現實。

雖然楊愔對他貪生怕死的性情已經有了了解，可這一回，卻也有了最直觀的感受。

“你們以為，我們現在躲在這里，就不會喪命了？”

楊愔的質問，猶如利箭，垂直穿透了他們每一個人。

“莫說大將軍身邊有陳元康，有王師羅，他們也是能打的，就算是沒有他們，我們身為人臣，關鍵時刻不知道保護主公，卻私自竄逃，大將軍若是真的死了，大都督會饒了我們嗎？”

“大將軍若是沒死，大將軍是什么脾氣，你們也清楚，我們在刀劍相逼之下，竟然棄他而去，他會毫不追究嗎？”

大將軍，高澄是也，大都督，高洋是也，都是狠人啊！

實際上，歷史記載當中，就他提到的這幾個人，陳元康和高澄身邊的一個鮮卑都督乞奚舍樂都是死透了的。

王師羅也是重傷，他們幾個去了也許也只剩給他們收尸的份，但只要還沒有定論，沖一沖，又何妨？

祖珽明顯被楊愔說動，都站到楊愔這邊來了，唯獨是崔季舒還在猶豫。

要說亂謅的借口，楊愔還有一籮筐，可現在他也沒有那個耐心等著說服崔季舒了。

干脆和祖鋌對了個眼神，四手一架，崔季舒的雙腳，就算是離開了地面。

大將軍！

臣來救你了！

通往東陌堂的石板路上，楊愔一邊克服沉重肚子的阻礙，奮力飛奔，另一邊，他的大腦也在飛速運轉。

相比更加長遠的目標，初來乍到的楊愔還是要把目光放在眼前，現在的高澄不過三十歲，正是年富力強之時，他追隨高歡討平天下，他親近漢臣，尤其是三崔，陳元康等人，都受到了他幾乎是毫無芥蒂的重用。

這在鮮卑將領、漢人文臣矛盾極為激烈的有齊一朝，幾乎是絕無僅有的。

漢臣犯了錯，他不但不會和那些鮮卑將領湊在一起，嘲笑他們，反而會袒護他們。

并且，他因為是高歡名正言順的繼承人，雖然侯景看不上他，笑稱他黃口小兒，可他在鮮卑將領那里，還是有威信的。

這種威信，幾乎是天然的。鮮卑將領就算是對他的一些做法有意見，卻也不會跳起來反抗他。

更重要的還在于，相比高洋，高澄心中，完全把自己當成一個漢人，所以，偏袒就是一定的，因為他的屁股坐在漢臣這邊。

在北齊一朝，楊愔個人的命運和這個朝代的命運是緊密相連的。歷史上的楊愔為什么倒了大霉？

難道，高家的人不知道他能干嗎？

他們都知道的，就連高歡的發妻，正宗的鮮卑人婁昭君都在楊愔死后給了他公正的評價：楊郎多才，留使不好耶？

可惜，在齊朝內部，漢臣和鮮卑貴戚之間的矛盾幾乎是不可調和的，那么，楊愔你這個簪纓世家出身的漢臣，你干的越好，鮮卑貴戚就會越忌憚你，越痛恨你。

寧可自毀長城，也要弄死你了事。

在齊朝，漢臣看不起鮮卑將領，鮮卑將領也瞧不起漢臣的形勢，長期存在。

本來齊朝的基礎是要強于周朝的，可由于漢臣鮮卑將領撕逼的事情幾乎是每時每刻都在發生。

嚴重的牽扯了齊朝的綜合實力，而楊愔本人，自然也是排斥鮮卑將領的積極人士之一。

歷史上的楊愔，不只是排斥鮮卑將領，甚至連同為漢臣的那些同僚，也經常受到他的排擠打壓。

而楊愔想要改變自己的命運，首先就要讓齊朝穩步發展，克服固有的矛盾。

平衡外部矛盾的同時，還要改變自身的性情，盡量團結漢臣，增強自身的實力。

但要想做到這些，只靠楊愔自己一個，當然是不夠的，他還需要一個好的老板。

比起一聽到鮮卑車馬客就耷拉下臉的高洋，性情陰晴不定，暴虐無常的高洋，還是本來就尊重漢臣，性情又敞亮的高澄更適合做楊愔的老板。

雖然也是在矮子里面拔高個吧！

老板老板！

你等等我！

臣來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