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大驪南方邊境，雪花已飛揚(yáng)著落了下來。這許多天來李飄再未與陳平安說過話。這世間最無趣的便是做熱臉貼冷屁股一事。而今李飄與陳平安之間已無絲毫轉(zhuǎn)圜余地。

文圣所言待在陳平安可保平安，李飄已明其意。便是其若以此神魂馭李飄身軀，要么待于陳平安身邊，要么被關(guān)在功德林好自為之。如果自行其是就自負(fù)后果。

李飄已能活動身軀，大抵再走一月，便可無虞。在行至一處棧道時，四人偶遇一男一女，男人自稱白先生，其身后跟著一個媚骨天成、極美的女子。

那位高深莫測的白老爺惋惜了下陳平安的長生橋，看向馬車，對峙片刻后，見車內(nèi)并無言語，便搖頭輕笑了下，領(lǐng)著那只大狐妖與馬車擦肩而過。

等那二人走遠(yuǎn)后，青衣小童滔滔不絕講起那狐妖是何等厲害，少說也有九境，可想而知，那自稱白老爺?shù)娜嗽撚卸鄥柡Α?

李飄說了句：“也許那白老爺也是妖。”

連日來其余三人已習(xí)慣了李飄的沉默，如今這破天荒的一句話，三人一頓，氣氛安寂下來。李飄察覺到空氣中若有似無的尷尬，嘆了口氣，這日子是沒法子過了。

遠(yuǎn)處，被斷去一尾的青嬰落寞地跟在白澤身后，走在前面的白澤忽然問道：“對那坐在馬車之中的人，你有何看法？”

青嬰想了想：“那人身上散發(fā)出一種香醇的味道，像是誘餌一般，有些妖物為飽口腹之欲，便會以圈養(yǎng)一些清澈無邪的少男少女，用秘法使其靈力澄澈，悉心呵護(hù)許久，待其不清凈前食之。”

白澤沉吟片刻：“如此啊……斷你一尾還是輕饒了你。”

青嬰只得立刻跪了下來，一副任憑處置的樣子。白澤搖了搖頭，未對青嬰出手，也不理睬她，自顧自往前走。他并未有青嬰所感，而是看到了另一種盛大的景色。如此看來果真是個誘餌。

白澤起一劍指，隨意斜劈向身后，青嬰以為死期將至，閉上了眼，誰知那道劍氣劈碎了山頭，直沖向陳平安一行人。

李飄立刻便察覺那道劍氣裹挾的殺意，伸手掀開車簾。只見青衣小童嚇得屁滾尿流，幾乎是四肢并用的往山下的江水逃，粉裙女童拉不動陳平安，眼角泛淚，便是要一同赴死了。

看著陳平安就要使出藏于竅穴之劍氣，李飄念了句：“斷空。”

而后那劍氣便若被數(shù)道無形之壁阻擋，再執(zhí)拗片刻后，將斷空接連斬碎，后乏力消散至一行人身前。

李飄直接向后倒在了車廂。為阻這抹劍氣，他一連使出數(shù)道斷空阻攔，而今氣海已盡，干脆暈倒過去，心想反正陳平安死不了，更不會讓自己死。

青嬰向后看了一眼，遠(yuǎn)遠(yuǎn)問道：“老爺，要我去……”

白澤擺了擺手：“有些意思，我雖然不擅卜算，但一眼望去流光溢彩、撲朔迷離還是第一次，不過山水有相逢，還是會再見的，不過觀海而已。”

李飄醒來時便看見陳平安坐在身旁，見李飄睜眼，問了句：“醒了？”

李飄伸了個懶腰看著陳平安眼中總算施舍了點(diǎn)關(guān)心，只笑了笑，還沒等李飄說話，便聽到陳平安道：“那個白老爺為何要用這等劍氣殺你？”

“殺我？我怎么會知道？”

李飄自然知道，這一路在陳平安身旁便秉承著無拘的狀態(tài)，路上偶遇白澤，便用鏡花水月裝了一把，沒成想人家一劍就劈了過來。

見陳平安眼中透著明顯的不相信，李飄也無話可說。

那青衣小童一臉苦澀，已是看到蛇膽石從自己身邊一個一個的飛去了。崔東山讓他跟著陳平安的原由他完全曉得，沒成想真來了事兒，跑得與那野狗一般。他再看著身旁的粉裙女童一副悠然的樣子，心中不免嘆息道果然是富貴險中求。

沉默了許久，陳平安之后還是開口道：“我知道你是個好人，也知道你沒有惡意。”

李飄看了眼陳平安，輕輕翻了個白眼，無語道：“我謝謝你啊。”

陳平安見他如此，微微笑了一下，盯著李飄的臉：“李飄還會回來嗎？我說的是泥瓶巷的李飄。”

李飄伸了個懶腰：“回不回來這種事，這也不是我說了算的啊，你應(yīng)該慶幸還有我，不然他早就死了，話說回來，老秀才顛三倒四的手段不錯。”

陳平安聞言眼神驀然黯淡了下去，李飄看他生無可戀，輕搖了下腦袋，接著躺去。

穿過神魂識海的迷蒙水云，天臺之頂，李飄再次見到了明鏡。

菩提面帶玩味笑意問道：“怎么？不會是搞不定陳平安，過來叫李飄幫你吧？”

明鏡笑道：“事態(tài)雖極其險惡，但也還沒到那份上，實(shí)在不行，我也能宰了陳平安。”

菩提玩味地看向身邊聞言抬起頭顱的，名為李飄的黑色幽影。

只聽李飄緩緩說道：“你不會的。”

“不會？陳平安對我的殺意已不假掩飾了，我估摸著再刺激刺激他，和他之間不可避免的要來一場生死之斗。”

遠(yuǎn)處的李飄倏然站起，“明鏡，我可以跟他說一說……”

“說一說，現(xiàn)在要你說什么？可別扯一些讓我代為轉(zhuǎn)達(dá)的話，他現(xiàn)在可視我如仇寇，你這話一轉(zhuǎn)達(dá)那便是劍氣洗頭，況且我還得準(zhǔn)備準(zhǔn)備。”

李飄跳至明鏡身邊，一臉無措道：“那么你便我換回來，我去跟平安說。”

“你想換就換，想怎么樣就怎么樣，這可不行啊，少年。”

李飄只見明鏡用手指戳進(jìn)了他左目空洞眼眶，又笑著說道：“你現(xiàn)在呢，沒什么資格任性，本來我歸來時你就該被我逐出魂海，自生自滅才是。老秀才雖是爛船，但好歹也有幾斤釘，救了你一命且給了你選擇。你既然選擇逃避，就理應(yīng)承受后果。”

話畢，李飄殺意奔騰，手中一把長刀顯現(xiàn)，便是齊先生最開始給他的那把鋒利的刀。

明鏡手中亦出現(xiàn)一柄黑色太刀，滿臉微笑，看著李飄攻來。

菩提則懶得看兩個殘障打架，為避過眼前刀刃相撞，望向了遠(yuǎn)天。

不久，明鏡便坐在李飄身上，而李飄的魂體忽隱忽現(xiàn)，已然受了極重的傷。那把儀刀斜插在地面上，明鏡正直直地盯著那把刀看。

“麻煩哦。”

菩提看了眼那把刀，笑道：“竟然不宰了他，這可不像你的風(fēng)格。”

出奇的，明鏡未在說什么，只最后看了眼李飄，身形便消逝在魂海。

李飄看向菩提，問道：“我究竟是什么？”

“那就要靠你自己去尋了，不過怕是沒什么機(jī)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