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歸辭循聲望去，只見一抹絳紅已越過人墻來到了她的身旁。

“沈昭安約莫不過十六七歲，樣貌絕俗，如同新月現清暉。”顧歸辭看著她，腦子里自然而然就冒出了原書中對女主外貌的描寫。

視線再投向眼前人，她欣慰地松出一口氣，沈昭安與她想象中別無二致，柔而不嬌，美而不媚，讓人看了就會心生保護欲。

“昭安見過姑祖母，問姑祖母懿安，父親懿安。”沈昭安上前恭敬見禮，“寢前便聽聞姑祖母臨蒞，還想著明日一早再來請安。如今也算因禍得福，給了昭安契機，得以與您早早相見。”

既懂事又知禮，是多少父母夢寐以求都求不來的。偏偏，顧歸辭筆下的沈峙對她一貫都不假顏色。

“昭安有心。”顧歸辭笑著說完后又瞥了一眼沈峙，果不其然，他正掛著個臭臉立在一旁，正言厲色的樣子好像都欠他八百吊錢。當初寫的時候怎么沒覺得，他這個角色割裂感實在太強了。

這個設定也得改。

“東院這里頭的風水一向不好，姑母受驚了。”

贐余升起的繚繞青煙中，有一濃妝艷抹的婦人扭臀擺胯而來，她生得嬌媚，難免俗氣。手中擒一方淡紫色的絲絹，這是薛氏的標志性行頭。

要不是她手中擒著的這方絲絹，顧歸辭還不敢相信，眼前這婦人就是薛氏。

她以為，在她的描寫下，這個角色的氣質起碼是陰沉有心機的暗箭，可如今看來，竟是淺薄愚陋，擺在臺面上的明賤。

顧歸辭只看她一眼便就已經生理性不適，也就沒跟她搭話。

“問母親懿安。”

聽著乖女鵝還跟她問安，顧歸辭心里憋著的氣差點漾出來。

薛氏冷哼一聲，場面話都不屑于回她一句。若不是沈昭安尷尬一笑，顧歸辭還真當她是耳朵有些問題。

由于顧歸辭的外力介入，如今角色重聚一堂也不是原書的劇情，她心里開始有些興奮。

可她這興奮如同蜻蜓點水，只一瞬便就以一人的到來而宣告淺嘗輒止。

那熟悉的藍色素錦袍衫姍姍來遲，還打著哈欠裝作剛睡醒的樣子。是她寫過又剛剛見過的沈朔，他自是不知被她寫過又剛剛與她見過，還妄圖用精湛的演技在她面前蒙混過關。

細碎的光亮映得他面上明滅不定，他雖是與沈昭安同父異母，可卻與沈昭安長得極為相像，玉立不群，清逸出塵，未褪的稚氣也成了他陰鷙狠戾的擋箭牌，為他擋住了旁人懷疑他的目光。

也正因為這樣，在原書中他能在眾多懷疑對象中美美隱身，讓一個莫須有的刺客作為替死鬼，繼續安穩作妖。

“姑祖母。”沈朔對上顧歸辭不善的眼神，不禁打了個寒顫，以為是她拿喬，趕緊上去對著她就是一拜，把禮數給補足。

這次打寒顫的換成了顧歸辭。

這個麻辣邪子，活到最后才浮出水面的關鍵人物，在原書中無孔不入地嵌在主角團周圍，五件大案，案案與他有關，讓他盯上可不是一件好事。

顧歸辭選擇扭頭置之不理。

他再拜，她又躲。他又拜，她再躲。

顧歸辭左右搖擺，連連后退，慌亂之間，她踉蹌撞上了一個提桶行來的小廝，情急之下又趕緊側身，眼看就要跌在地上。小廝眼疾手快扶住她，手中的水桶代替她跌在地上，桶中清水飛濺直起，打濕了小廝的半闕衣衫。

顧歸辭站定后，后退幾步與他拉開距離，連聲稱歉，“對不住，當真對不住。”

“姑母，您無礙罷。”沈峙上前關切問道。

明明是她連累這個小廝狼狽至此，可沈峙權當視而不見，只顧關心自己這個名義上的姑母。她身處其間才發覺，等級森嚴的古代，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時代。

“無礙。”顧歸辭只言片語回了沈峙，又轉頭看向小廝，“夜深雪重，你快些去換下這身濕衣裳，切莫著涼。”

此時夜空寂寂，飛雪又起，繼而漫天散去。房中火勢早歇，院中又沒了月光照拂，當下頓時晦暗不清。有眼力見的下人都趕緊過來替主子們掌燈，給主子們照明。

借著提燈的光，她細細打量起了這個小廝。像他這樣身份的人，在原書中只有極少數才配擁有一個名字，剩下的大部分，通通統稱為小廝，高個小廝，瘦弱小廝，聰明小廝，利落小廝，她的筆力從來不肯分絲毫在這些無關緊要的背景板身上。

可他偏又是生得這樣好看。

目若朗星，面如冠玉，身形昳麗間又牽出一絲風流蘊藉。顧歸辭怔怔看著他，突然想到一句很襯他的詩：粗繒大布裹生涯，腹有詩書氣自華。這灰褐色的粗衣布衫穿在他身上，粗鄙不足，文雅有余。

這互不相擾的分隔感，在她眼里扎了根，猶如清泉直墜進墨池，不知是水淡了墨色，還是墨染了水清。

風聲穿透廊廡，打著旋兒地又從廊下鉆出，撩動著眾人的衣衫，也拂亂了顧歸辭肩上的青絲，頃刻間，寒涼更甚。

什么味道？

方才無風，院中只有一派焦土灼木的氣味盈于鼻間。如今有風，將灼焦的氣味散去后卻又攜來一陣熟稔的清香。

顧歸辭不動聲色地調轉方向，與眾人攀談客套起來，想要尋到那股香氣的來源。可誰曾想，一無所獲。

唯獨被冷落在一旁的沈朔此時心中很是不爽，便拿濕衣小廝開口撒氣，“你還杵在這丟人現眼干什么，還不快滾！”

顧歸辭想攔，可是她覺得自己沒有立場去開這個口。因為在這個世界里，主子跟奴仆之間永遠存在一面隱形的壁壘，打不破，也跨不過。若是非要打破，非想跨過，那就是亂了綱常。

濕衣小廝聞言，低頭稱是，伸手撿起地上的木桶后就匆忙退了下去。

也好，一直穿著濕衣站在這也不是個辦法，站久了，只怕他骨頭縫里都會生出冰碴子來。

顧歸辭目送他離去，恍惚間，覺得他的背影也很是熟悉，似是在哪里見過。

只是現在擁有雙重記憶的她，一時間也拎不清是錯覺還是——等等，那香氣消失了。

這期間，這院里，只有一個人離開。

是他！

【恭喜過氣星閃作家顧不故，完成支線—線索任務［尋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