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沼村，圍繞沼澤而建，人煙荒少，猶如鬼蜮。

何羽帶著那名女煉氣士，走進村子里面。

泥土路面濕漉漉的，被粘稠的沼澤液體覆蓋，踩在上面有一種滑膩感。

整個村子里面，只有兩人的腳步聲。

“你還是不愿意說話？難道不想救另一個人嗎？”

何羽無奈地看向身邊少女，自從將她抱出裂谷寨，對方就一直紅著臉，沉默寡言，像是一塊木頭。

旁敲側擊地問了朔北城、另一個煉氣士的信息，卻都得不到任何回復。

楊妙真停頓片刻，抬頭看向何羽，這個在天眼里面猶如魔神的家伙，此時的無奈面色，就像是拿自己沒辦法的大哥一樣，很尋常，很普通。

一時間，她有點恍惚。

“你...你不會，吃了我和老頭子吧？”

楊妙真弱弱問道。

何羽一愣，仔細觀察了一番這個小女孩。

腦袋也沒壞啊。

何羽突然想起，荒石村的十六，曾經告訴自己的一番話。

這兩個朔北煉氣士，曾經救下了十六，并告誡他千萬不要往海角村去，那里有大妖魔。

面前這女孩，長得水靈，修為應該有玉關境界，也就是山河世界中的金丹境。

但與尋常人不同的是，她的額頭長著一道豎紋。

第三只眼相關的神通么。

或許正是用這種神通，才看到自己北海主的身份。

何羽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

一般來說，得知自己身份的，都是妖魔，知道的時候，也就是它們的死期。

他的雙眼若有若無地透露出幾分冷芒。

楊妙真雙腿一軟，癱坐在泥濘里。

少女臉蛋蒼白地宛如一張白紙，“求你別殺我，我我我可以帶你去找老頭子，他肉質老，有嚼勁，他懂得多，吃什么補什么，我是個大笨蛋，你吃了我腦子就不靈光了......”

何羽頓感意外，啼笑皆非。

竟然是表面師徒嗎？

他笑了笑，拉住楊妙真的手臂，將這位柔若無骨的少女提了起來，“放心，只要你對我還有價值，你就不會死。”

雖帶著和煦笑意，但說出的話，卻讓人心里發冷。

楊妙真心里咯噔一聲，急忙如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何羽環顧四周，只覺得氣氛似乎變得有點凝重。

“這座沉沼村，人都死完了？”

“昨天......我和老頭子一起來探查的時候，沒發現有活人，對了，我叫楊妙真。”少女倒像是打開了話匣子，“老頭子叫楊老六，你叫什么？”

“叫我......”何羽想了片刻，“北冥。”

楊妙真撇撇嘴。

北冥，好假的名字。

沉沼村里的靜謐，就像是深夜中的一池黑水，幽深，恐怖，仿佛一腳踏空就會被吞沒。

楊妙真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反而沖淡了這片寂靜。

“北冥大哥，我和老頭子把整個荒原都逛了一遭。”

“北邊的大妖大魔我們全都標記出來，但誰知道，偏偏漏掉這么個無面鬼。”

“若不是老頭子追求完美，為了完成雷向山的任務，也不會跑這么一趟。”

“我們就是在沼澤里面遇到的無面鬼，她簡直丑得嚇人，我看了一眼就，差點被嚇死。”楊妙真指著南方的沼澤地。

“老頭子應該有留下記號。”她彎下腰，輕輕嗅鼻。

何羽將鼻子暫時也化身成了灰豺鼻子，嗅覺瞬間靈敏了幾十倍，向周圍探查。

只聞見一縷淡淡的血腥味，從身后傳來。

何羽猛然回過身去。

空蕩蕩的村落，沒有任何動靜，泥濘路面通向村外。

濕漉漉的水聲，滴滴答答。

一片死寂。

“大哥，你發現什么了？”

楊妙真的聲音微微顫抖，站在何羽身邊，拽著他的衣角，也十分害怕。

何羽搖搖頭。

“或許只是錯覺。”

他低下頭，卻見那拽著自己衣角的手，蒼白如紙。

楊妙真的身體還沒恢復么？

怎么連手都這么白。

何羽心中納悶，“你有發現什么問題嗎？”

“沒......”

身邊的少女依舊不安，仿佛把自己當做了救命稻草，一直往胳膊邊湊近，溫熱嬌小的身體貼著何羽。

感受著這股溫熱，何羽的背后，突然升起徹骨寒氣。

楊妙真，敢這么靠近自己嗎？

這么害怕自己吃了她的人，怎么還敢拽著自己的衣角，湊近過來？

她的手，真的有這么蒼白？

何羽毛骨悚然，看向身邊少女，卻見對方的臉色蒼白，水靈靈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我見猶憐。

何羽舒了口氣。

是自己太敏感了嗎？

“大哥，師尊或許就在沼澤里面，我們去救他吧。”楊妙真低聲說道。

那只蒼白的手，已經從衣角摸向了胳膊。

何羽的渾身再次緊繃起來。

這個一直喊楊老六老頭子的人，竟然會主動喊師尊。

無時無刻不在害怕自己殺了她的人，竟敢主動摸自己的胳膊。

還有，楊妙真的聲音變得不再清脆，反而有一些低沉。

這只手......究竟是誰的？

何羽身后冷氣直冒，起了滿身雞皮疙瘩。

是無面鬼嗎？

它什么時候變成了楊妙真！

卻見少女輕輕拽著何羽的胳膊，轉過身往沼澤方向走去。

何羽渾身僵硬，并非不想動彈，而是全身的力氣已經開始流逝。

甚至連化身都無法主動變化。

遭了！

這個無面鬼，修為未知，但已經占據了地利。

何羽這時才后知后覺，整個沼澤，包括沉沼村，其實都被一種奇怪的陣勢包圍。

專門獻祭活人用的陣勢嗎？

何羽輕喘著氣。

那蒼白的手、身下的沼澤，全都傳來龐然巨力，將何羽牢牢鉗住，甚至開始吸收自己體內的靈力。

他只能被迫跟著身前少女，一前一后，緩緩走進沼澤，直到膝蓋被沼澤的黑泥淹沒。

被陰了啊。

“大哥，你一定很強吧？一定能救出我師尊。”

楊妙真沒有回頭，聲音低沉。

“對了，你要不要猜猜，我究竟是誰？”

她低下頭，帶著一點點詭異。

何羽心中狂跳，緊緊盯著前方，口干舌燥。

少女豁地轉過頭來。

是一張血肉模糊的臉！

無面鬼！

“北海主，讓我抓到你了。”

無面鬼的臉并非真的沒有五官。

她的五官被刀砍得血肉模糊，嘴唇、鼻子、眼睛，就像是被剁成一團的爛肉，再重新糊到臉上。

因此，她詭計得逞般地笑起來，那些糊在臉上的血肉便詭異地擺開一個笑容。

哪怕見過夢魔、百豺首本體的何羽，心靈也再次受到沖擊。

微微瞇起眼，無法直視。

無面鬼的眼睛碎片粘在嘴角，隨著嘴唇和鼻子裂開的笑容而垂了出來，注視著何羽，對他的厭惡反應并無異樣。

“北海主，只要扒下你的臉，我就能圓滿了。”

那咧到耳根的嘴，嘶啞說道。

何羽卻緊緊盯著這張臉，強迫自己睜大眼睛，去看清每一個傷口的細節，哪怕全都是破碎的血肉。

最開始的心靈沖擊之后，涌出的是復雜無比的情緒。

稚姬，多么單純的名字。

她死的時候，或許和楊妙真一樣大。

到底經歷了什么，才變成這副模樣，到底被砍了多少刀，才變成無面鬼。

如果有選擇，誰又肯從人變成鬼。

無面鬼被這種從未有過的眼神，看得愣住了。

她那碎肉般的五官，微微顫抖起來。

“你...你...”

無面鬼渾身僵硬。

只見面前這個自己一直想殺死的人，突然往前走了兩步，抱住了她。

微風吹動，沼澤中的陰沉水面，泛起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