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病的日子是極其枯燥和痛苦的，在醫院躺著的日子百無聊賴，我就像一個木偶似的被醫生護士護工們翻來倒去。

前半個月吃喝拉撒都需要別人照料，后半個月在逐漸恢復了行動能力之后我開始在醫院拄著拐四處溜達，我就是這樣一個閑不住的人。

醫生總讓我推著輪椅到醫院的湖心亭四周逛逛，但我嫌麻煩，干脆拄著拐就過去了。被發現的時候不免又是一頓嘮叨。

現在是五月頭，天氣已經挺熱了，醫院這湖心亭的風景還行，四周都是推著輪椅過來散心的病人。我拄著拐沒走幾步就開始淌汗。心想：這還逛個鳥逛…現在只能擦身又不能好好洗個澡…這么逛下去人都長虱子了！索性我夾著拐就打道回府，走到一處樹蔭下的時候看到一位孕婦，也是坐在輪椅上。四周并沒有有人，可能是自己推著輪椅過來的。

我注意到她是因為她的樣子和其他病人格格不入。她坐在處于陽光和樹陰的交界處。左右非常均勻。她人很白很瘦，在大太陽下甚至白到反光。皮膚可以清晰的透出青紫色的血管和經脈，手臂瘦的基本只剩皮包骨頭。穿著寬大的病號服像極了那種商場里穿著的玩偶服癟了氣。眼袋極重，黑眼圈在這煞白沒有血色的臉上更加明顯。顴骨兩側內凹，嘴巴干裂，脖子上的皮膚薄得好像可以看見動脈的跳動。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表情，這表情在任何人臉上都沒有出現過…因為她左右兩邊臉的表情完全不一樣。

左邊的臉呈現了一副祥和平靜，欣喜中又略帶得意的神態。而左臉則呈現出一副驚恐絕望，憤恨中夾帶怨毒的神色。

很難想象一個人的臉上能出現如此多的表情，她像是一個表情機器人。我實在想不到有什么形容詞可以形容她。

周圍幾個嘴碎的大媽大爺窸窸窣窣的說著，什么“被人欺負了，把肚子搞大了，人跑了”“家里人一次都沒來看過一眼，不知道家里還有沒有人”“生個孩子好像把她命都吸走了…”

我實在不愛湊這熱鬧，太陽曬的我遭不住。只是零碎聽到這些只言片語，我也不妄下猜測。這件事很快被我拋之腦后。

隨后的幾日里我天天能看到她停在那里，周圍的人都離她遠遠的。她就靠在輪椅上，任由光線和黑暗將她分割。我甚至懷疑她到底是不是一個活物，這個念頭只是從我腦中一閃而過，畢竟她實在是太詭異了。

我懷著疑問踱步回到了住院部大樓的樓下，樓下有那種石頭回廊，上面掛滿了藤蔓類的植物垂釣下來。我坐在那打算歇歇，手里拿著醫院發的扇子。剛扇一會聞到一股煙味，嚯…我可算有些日子沒有抽煙了，沒有一個人讓我抽，都說現在正是恢復的關鍵時刻讓我忍一下，實則是想讓我順便把煙戒了。聞到這味道勾起了我的饞蟲。我順著香煙的味道看過去，在一旁的角落里兩個醫生抽著煙在聊天，我瞧瞧把位置換到了離他們最近的地方。

“誒，婦產科那個嚇人的孕婦你知道不”那個高瘦的醫生說道。

他右手邊那個國字臉微胖的醫生回答“嗨…那個怪人啊…嘖…說起來還真讓人脊背發涼呢。我老婆正好是婦產科的，她說她被那孕婦嚇得幾日幾日睡不好。”

“好像她是被那個的吧，肚子里的是冤種”高瘦的醫生訕訕一笑說著

“哪兒能啊！是這么簡單就好咯！聽說啊，她肚子里的不是人啊！”國字臉微胖的醫生說到這好像是回憶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聲音都有些沙啞。

“我聽說是鬼媾人啊！鬼借人種，人生鬼胎吶！”

另一個醫生沉默了一會，彈了彈手中的煙灰，青藍色的煙裊裊的飄著。

“上個月我老婆給她做B超的時候，她肚子里是一個沒有心跳的肉瘤。”國字臉的醫生聲音顫抖，高瘦醫生插嘴道：“那只能證明她懷的是一個畸形胎呀，你可是接受過高等教育的醫生，咋的迷信起來了呢？”

“你聽我說完啊，本來是建議她去做人流，不然拖下去對母親的身體也有很大的損害。誰想到她聽說我們要拿掉她的孩子的時候，她對著我們嘶吼，說著什么不能拿，拿了我就沒命了什么的。最后女孩的母親來了。撲通一下跪在我老婆面前求我老婆她們救救她女兒。”

我聽到踩滅煙頭的聲音，隨后是一聲嘆氣：“唉…也不知道后面怎么樣，別管了，這世間有太多的不正常了。”

隨著他們走進樓道，這個故事也暫告一段落。我坐在那石凳上悵然若失，許久沒有離開。我好想去了解這件事情的后續，這件事猶如是有魔力一般吸引著我。素來不喜歡多事的我為什么會對別人的事情感興趣起來呢…

隨后的幾天我一如既往的來到樓下希望能打聽到一些什么，發現原來婦產科就在我這層樓的下一層，不過消息也就止步于此了。這個女人最近幾天并沒有在樓下，我隨意晃了幾圈就找個陰涼的地方去坐下了。現在已經完全習慣了拄著拐的樣子，動作愈發熟練。坐到了偏西邊的一個涼亭里，這里人跡罕至，倒是還有幾個在打太極的老頭頭，興許也是因為這里很安靜吧。我坐在石凳上思量著，那個“鬼媾人”又是什么意思呢？

鬼真的能和人交媾嗎？那女的肚子里是鬼胎？為什么這個“鬼胎”不能拿掉呢？按照常理來說盡早讓邪祟遠離自己才能真的保住命吧。不過…常理？這段時間好多事已經不講常理了。

也許是一個小時，也許是兩個小時。誰知道呢，我就坐在西側涼亭里思緒萬千。這件事猶如夢魘一般牢牢占據我的內心。是因為這件事實在太詭異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嗎？我搓了搓腦袋，滿是頭屑，我嘖了一下。

還是先去洗個頭吧！

一個月的時間就悄然流逝于指縫，這段時間里是一點那個女人的消息都沒有。大伙還是會常來看我，是我經常走動曬太陽的緣故吧，醫生說我恢復的很快，馬上可以回家靜養了。我聽到也是非常高興，一是馬上能回到自己的家，還有一個是因為醫院的伙食實在是太差了，清湯寡水的，嘴里淡出鳥了！

這一天我正常在醫院里走動著，我甚至感覺自己的腿腳即將可以不需要拐杖了。當我悠悠哉哉的想去醫院的花園溜達一圈的時候，突然聽到不知是哪傳來的女人的尖叫聲，聲音非常尖銳凄厲，充滿了憤怒的爆吼：“啊！快放開我！放開我！”

護士們首先急匆匆的往聲音的源頭趕去，幾位就近的醫生也被叫了過去，大家都紛紛左右張望，一臉的茫然，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我循著音源，發現凄厲的慘叫是從樓下的婦產科樓層傳來的，就這一剎那，我腦海里映入了那個奇怪孕婦的身影，心中暗自想著：不會真的是她吧？

我實在心急！扶著樓梯一點點往下挪著。我真的很想知道在這個女的身上發生了些什么。

我到了樓下，發現樓下已經因為那位孕婦的掙扎變成一團亂。幾位護士的護士帽已經不知所蹤，頭發亂糟糟的，坐在地上氣喘吁吁。不遠處的廁所門口站了好幾個保安和醫生，廁所里面更是亂糟糟。那位孕婦的媽媽呆傻般的坐在門外，已經失了神了。

這時候應該是一位醫院的大領導到了現場，詢問護士的時候我在一旁聽著。原來是這個孕婦早上陡然暴起，想自己把孩子打了，嘴里喊著什么來不及了，要死了這樣的話。隨后便瘋了一般沖出房間直直的將肚子撞向一切能撞的地方。

領導聽完護士的描述又轉頭去廁所門口看了一下，我悄悄跟在后面，雖然此時護士長帶著更多的護士到來，開始安撫其他房間的病人并且維持秩序，讓大家不要出門，不要圍觀，免得傷到自己。但我還是悄悄趁亂跟在了領導身后往廁所那里看了一眼

那個孕婦已經暈倒在了地上，地上被血染紅了，孕婦的下體全是血，醫生、保安的身上衣服上也都是血跡，孕婦半邊的臉上脖頸上全是爆脹蔓延開的血脈，甚是恐怖。看到這樣的情況，領導眉頭緊鎖。在聽完醫生詳細的報告后，讓護士把癱在地上的孕婦的媽媽先扶了起來找個位置給她坐下，讓她稍許緩了緩。嚴肅的說道：“你女兒的情況你也看到了，現在必須要做手術了。”

孕婦的母親抬眼看了看領導，只能木訥的點了點頭。在一番安排之后手術同意書被送了過來讓孕婦的母親簽了字，那位孕婦便被推進了手術室。

慌亂的氛圍也在此刻結束，隨后的幾天里醫院非常安靜，再也沒有聽到任何關于這個孕婦的聲音，直到三天后的一個中午，我在醫院樓下看到了那位孕婦的媽媽，她手里捧了一個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