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山上·那些日子

當我是一塊華山之上的石頭，被人帶回了自己的家里······

這是一陣突如其來的風，它們不由分說地就這樣闖進了窗子，使我頭上這串木制的風鈴在不停地發出沉悶而并不清脆的聲音，我想這是造成我來到這里之后就開心不起來的重要原因之一。

我一個多月來一小點都沒有移動過，仍然屹立在寫字桌上原來的地方，像我從前一樣驕傲的姿態。窗欞的外邊是一片偌大的麥田，有時候揮舞著的它們的身體全部倒向往同一個方向，把我早已木訥了的思緒也帶向了那一邊。

我不可避免地就這樣仰著頭望著那串真該退休了的木制風鈴又想起了從前，在這一陣不僅自己闖進來，還幾乎要把雨也帶進來的風里，其實從所有的角度上來說我現在這樣都算不上是屹立，但是我也實在說不上自己現在的日子和從前那時比起來能用什么比“天壤之別”更準確的詞語。

不過到最后，究竟我還是我。

這里混濁而喧鬧的空氣經常使我懷念起那種在海拔兩千多米高山之上的空氣。它們安靜而清新，它們也更容易讓我進入沉睡。我甚至愛過它們，而在那時候，它們也常常來到。我一直堅定不移地懷疑，我并不在乎自己身處何地，我只想要有它們經常的出現。那種在海拔兩千多米高山之上的空氣。

但同時又不絕能置疑的是，我的骨子里還是非常在乎自己所在的地點，——因為我時常在夢中開心地回到從前，那座高山的上面。我與它們曾經是一體。

那是一座被人崇拜了很多年很多年的山，山下的人有很多很多關于山的故事和傳說。

山上有很多的柏樹和松樹，還有很多的小動物。它們都是我的朋友。在那樣的很多很多年中，我頭上的天空都在無數個日夜里放肆地轉換，有時候，風和雨是最好看的戲劇，云通常在這時候扮演著配角。于我，雨可以淋得痛快，風也可以寒凍得淋漓。風雨之后，黎明之前，往往都是我發呆的時間。而彩虹，出現的時候是一種壯麗的驚喜。我一直以為可以永遠在這樣的高度，清晰地看到這天地的變幻。

時間對我來說是非常短暫的，看著身旁的樹們在風雨中爭相老去，而又再有新芽冒出；看著偶爾有人經過身邊，在遠望的時候雀躍。華山是美麗的，千萬年如此。

此若干年來最常記起的一次是一個男子獨自登上峰頂后仰首長嘯良久，之后掏出腰間酒壺，將飲將詩，豪邁之處，漫山繚霧。偶有長歌，其聲亦揚。幾醉幾醒。竟已是三日之后。末了，酒盡，該君痛哭一大場后往山下長嘯良久。離去。雖不明其因果，卻居然為之暗下心傷，之余感動······

不再了，如今我已經離了它——我的華山，離了它足有千里之遙。我再也看不見我的好看的戲劇，看不見高空中美麗的風雨之后和黎明之前，也不再為彩虹的出現而驚喜。更不會偶爾再有不同的登高眺遠的人經過身旁，也不會再有感動。

縱使在將來離開了這張書桌，我也不過最終成為一塊最普通的石頭，被雨后的泥巴掩埋在地下，直至無盡長的時間······

——壺口奔流·平靜中思考

當我是一塊石頭從壺口瀑布邊到了書桌上······

那天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了這張帶有古典氣息的書桌。書桌靠在一扇窗子旁，窗欞的外邊是一片偌大的麥田，在沒有風的時候，所有的麥子都紋絲不動，安靜如彼。耳邊不再是轟轟的流水聲，雖然還不是很習慣，可是我想我同樣會喜歡這樣的氣氛。

千萬年以來我就一直在那樣的水聲中度過，望著對岸的人們無法逾越的這一道。若干年以來，每到夜深，水聲不停，而居然也常有游人散散而至。同樣的是，不同時空的他們的表情都是茫然，雙眼望著不同角度的遠方。偶爾嘆息。

其實我從來也沒有期盼過極度嚴寒的冬天，那樣的大雪飄飛的日子里可以將奔流的黃河水凍結起來，但每至此時往往會讓我莫名感覺到一種力量。

已經忘了是在多少年以前的那時，一個男子從遠處的山路上一路向著我的這個方向奔跑下來，最后在峽谷的邊上駐足，向著流水逝去的方向大聲呼喊。彼時震天的水聲毫不費力的蓋過了他其實用盡全力的嘶吼，但未能置疑的是，他呼喊著的一定是在他心里已經用很長的時間來覆蓋了一切、一切、一切的一個，簡單的名字。不然，在他把捂攏在臉旁呼喊的雙手拿開并終于已經漸漸安靜下來時，眼睛里為什么會有眼淚流了出來······？

天上，在寒冬和暖春的季節里偶爾會有飛鳥，它們路過的時候都并不會向下張望，而那一只，它的項上有著漂亮的一圈灰白色羽毛的雁，它每次飛過都凝望一會我所在的這一片地方，上面有很多的如我一般的石頭，所以它當然不知道我其實也一直在望著它。我已經見了它13次了，在那些年、那樣的季節里。我那時開始期盼了它，它在飛行中低首的姿勢的確讓我著迷。如今已幾百年過去了，它早已不再，我也離開了壺口，然而我依然迷戀那個姿勢，一如我對它的初見。

在現在的這個窗子前的書桌上面，也有著美麗的風景，也許還能有別的什么事物可以讓我心怡。我知道，我現在要做的，就是珍惜眼前看到的這些。感謝所有。

——若干時間·琥珀的顏色

那是一個古老的，沒有雨，也沒有風的夏天。酷熱的下午，古老的蟬在沙灘上鳴叫。這時候，鋒利的陽光無情地劃裂每一棵樹的表面，它們都流著血。

而我，我是一滴松樹里正向外流，卻是戀戀不舍的血液，那片陽光牽引著我，垂落在沙灘上，陽光里有一種味道，四處在散發著，在我的身后，是無數浪花，它們在海的平面上開了又謝······

若干的時間之后，我醒來，看著頭上再沒有了松樹和陽光以及蟬，身后也沒有了海，浪花們不見了，一片荒涼。于是，我開始編織自己的理想，我想我應該長出翅膀來的，能夠四處去飛翔，每一片的朝霞和夕陽，都可以肆意地去撫摩、去糾纏，我想我還可以把風找來，一起跳舞。可是抬起頭來，我開始看到了文明，那樣的喧囂，喧囂。

我想，我還是應該睡去的。

那個時候，的確無從確認時間。卻不知從哪兒，長出了另一片森林。而我，不再能夠思想。不知所措。

這是一雙怎樣的手。在朦朧中我半睜開眼，可以看見的是陽光，陽光在那一頭飄逸長發的身影后燦爛著，只是雖然依舊燦爛，卻不比從前的那樣熱烈，在那一刻我甚至還感覺到了一些溫暖······

離開了哪個不知道呆了多少年的地方，終于。熟悉的身旁的沙石們，他們曾伴了我那么長的時間，雖然在無數個風雨的日夜，他們被雨兒匯集的流水沖離開去，但很快又會有另一些他們來依偎在我的身旁，春夏秋冬，年復一年。現在我要隨著這樣的一雙手離去了，我感覺到她把我攥在手心里，緊緊的。從沒有過的被保護的感覺。這雙手細膩而溫暖，我已經甘愿她成為我的主人。

那張書桌是可以贊美的，暗紅色的桌面讓我感覺到內心中的平靜。從窗的方向往外面看，是一片好似無盡的麥田，我更喜歡那些麥子紋絲不動的樣子，整個天地之間安靜的感覺，象是我從多少年前從那棵松樹體內流出來的瞬間。頭上有一只木制的風鈴，他紋絲不動的時候我才可以看出他的憂傷，垂下的木制的鈴子也許象我一樣是渴望飛翔的。

在她疾書之后的停筆間隙，俯首凝視我的瞬間，我也望見她的眼睛深處，褐色的瞳仁里一種守侯的期望。她特別喜歡收集一些各個不同地方的石塊，然后一一凝望，在這雙美麗的眼睛沒有望向我的時候，我便思量，難道這就是她守侯期望的行為方式？優雅而安靜。此后的很多個日子我都祈求，終于會有一雙溫柔如她的手來牽著她的，然后在我的注視下，直至終老，如此一生。

然而于我而言，原來是沒有時間的，卻在這樣的一個被凝視的瞬間，被輕輕顫動，不諱言，其實我內心最最深處的最柔軟的地方，是渴望做那一雙溫柔的可以牽著她的手的······

這一次，我是被一塊紅布弄醒的，一小塊精致細滑的紅布，彼時我正被她用身體包裹著，溫度宜人。在再次見到光亮的時候，我看到了她身邊的他，依偎著她的甜蜜的微笑，他們把我放在彼此的手心里細看，眸子里溫暖的目光，是決絕并擯棄其他一切，挽手一世的那種，如此堅定。我的心卻在那一刻被融化了，原來自己是這樣的愛慕她的那一雙眼睛，也終于知道，原來自己所愛慕的，有了完好的結局時，自己就必須以一種默然的方式消融，沒有商量。縱使原先也曾祈望被自己所愛慕的能有這樣完好而幸福的結局。

消融掉，消融掉。

從此，你們手中的這塊琥珀，只是一塊古老的樹脂，它不再有了靈魂，也沒有了心、和淚、以及歡喜悲傷。雖然它曾經為你們祈望過，在最后的最后為你們祝福過。

*其實這段話不能夠算是心情手記，卻很想成功地說明一下以上這三段風馬牛不相及的關于石頭們的文字，如果我還清醒的話。它們各自的內心深處的思想其實是我們生活的模樣。我們何嘗不是心已經在高飛著，而腳步卻無法邁開，象石頭一樣固守原地，張望周圍的風景，渴望或無視著一些什么，期待或遠離著一些什么。它們也正是我們生活中的任何一件事物，它們總是這樣無言地張望著我們，祈望我們去完成一些什么，祝福我們可以更加溫暖地生活。它們也自卑，也感情豐富，當它們終于消融或涅磐的時候，我們的身邊，便少去了一些思想。它們不會等著我們去學會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