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手腕處一片滾燙，這是阿語醒來的第一感受，那是前一晚被劉阿婆抓傷的地方。

吃過早飯阿語媽媽又給阿語上了一遍藥，阿語觀察了一下，手腕上淤青還在，除此在并無其他異常。

阿語回想起昨晚上真切無比的夢，安慰自己大概是受了驚嚇，才會夜有所夢。

平常而相似的一天讓阿語稍微放松了一些，直到黃昏時刻，村子里突然傳來一陣喧鬧，哭聲震天，不多時又傳來鞭炮聲，爸爸說應(yīng)該是誰家老人沒了。

阿語心里一緊脫口而出，“不會是劉阿婆吧？我昨天還夢到她跟我說話。”

媽媽和爸爸對視一眼，然后拍了拍阿語的背讓她不要害怕。

阿語點點頭心里說道，“劉阿婆不是壞人。”

到了晚間有人來報喪，竟真的是劉阿婆沒了。

村里人去世都要舉辦葬禮，請先生念經(jīng)超度。

在得知老人去世之后，主事的人已經(jīng)開始張羅著辦喪事了，不多時有人來阿語家借長椅和瓷盆。

在爸爸和大伯的閑聊中阿語得知，發(fā)現(xiàn)老人去世是在下午，放牛回來的彭老二瞅著阿婆今天格外安靜便多看了幾眼，這才覺得不對勁。

下葬的日子選在三天之后，第三天是大葬，這天家屬會擺好酒席招待遠道而來祭奠的親朋好友。

阿語從小體弱多病，加之經(jīng)常做噩夢，往日里葬禮這種場合阿語一般都是在家里，這次她卻央求媽媽想去看一看。

大葬這天整個村子的人基本都聚在了劉阿婆的家，說來奇怪，阿語第一次意識到，原來劉阿婆是有家的，是跟大家一樣的家，不是那個牛棚。

這個意識讓她有一點無以名狀的難過。

唯一的一點點慶幸，是還有人幫老人辦葬禮。

酒席上吵吵嚷嚷，各種關(guān)于阿婆的說法蜂擁踏至，讓阿語的耳朵乃至大腦都有些超負荷運轉(zhuǎn)，她實在是難以適應(yīng)這樣的環(huán)境。

有人說這場葬禮準備的各種敷衍，老人的兒子平時不管，這時候不過是為了收取白事的份子錢罷了。阿語私心里想著，不管出于什么樣的心理，至少給了老人一個和世界告別的儀式。

還有關(guān)于阿婆去世的各種猜疑，說平時戾氣十足的老婆婆走的時候卻格外安詳，估計是在睡夢里沒的。又有人質(zhì)疑說平時她都四仰八叉的，這回竟睡出的安詳?shù)淖藨B(tài)，莫非是預(yù)料到了。

還有記起前一天晚上阿婆發(fā)瘋抓傷了阿語，肯定是回光返照，這時候又有人別出心裁猜測道，是不是沾了不干凈的東西才不行的，不然怎么會攻擊小孩子呢，說罷還朝著阿語看了幾眼，阿語頓時覺得這些目光不讓人不太舒服，心底產(chǎn)生的抵觸情緒讓她甚至能感覺到手腕上的淤青開始有著實質(zhì)性的痛覺。

多年以后阿語才明白此時的無力，不過是她想錯了一些事情，她原本以為死亡就像一滴水回到水中，讓人難過的是悄無聲息，無人知曉，就像這背后的曲折，殊不知她第一次看到的死亡，是如此吵鬧而失真，就像魯迅說的，熱鬧是別人的，而我什么也沒有，即便是葬禮的主角，也于這熱鬧沒什么關(guān)系。

這樣突如其來的認知讓阿語一時有些幻滅。

阿語媽媽知曉她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吃完飯就帶著她早早回了家。

夜半。

阿語原本以為還會夢到劉阿婆，結(jié)果夢里是一片森林。

灰色調(diào)，陰森而壓抑。

阿語握了握左手的拳頭，安慰自己有破魔印在手不怕不怕。

于是便往樹林里有去，彎彎曲曲的小路，直到踏上一個小平臺阿語才發(fā)現(xiàn)，這可不就是屋后的山坡么？只不過好像又被改動了一些，走在枝葉繁茂的林子里，居然一下子沒有反應(yīng)過來。

又走了一段路，阿語驚覺到一陣餓意——從前不管是噩夢還是正常的夢，除了痛覺，她幾乎從來沒有真切感受過其他的感覺，這一發(fā)現(xiàn)讓她新奇不已，又隱隱有些對未知的擔憂。

果不其然，這饑餓感越發(fā)緊迫，甚至讓阿語有些難受。

一股奇異的渴求從心底鉆出來——她想吃東西，非常想吃東西，現(xiàn)在，馬上，就要吃到東西！

緊接著一只兔子從草叢里鉆出來，阿語不受控制地伸手過去，說時遲那時快，一只袖劍從手中飛出，一擊即中。再接著阿語手上已經(jīng)拿著一直血淋淋被剝了皮的兔子。

阿語嫌惡地看了一眼，準備拿開，手卻仿佛有了自己的思維，下一秒，右手就把那一團惡心的兔肉塞進了阿語嘴里，一股銅臭夾雜著腥臭味撲鼻而來，阿語掙扎不過，只覺著胃里一陣惡心。緊接著，阿語瞪大眼睛發(fā)現(xiàn)，毛茸茸血淋淋的兔子竟然不見了，手上的肉塊變得略微光滑，最外面還有幾個指頭。

——指頭？——人手？——“嘔~”！

這個認知讓阿語一下子清醒過來，胃里翻江倒海，傾瀉而出，那只手也在剎那被丟開。

阿語蹲在那里吐得頭昏眼花，剛站起來準備往回跑，沒走幾步一個釀蹌跌倒在地上，她終于忍不住，“哇”得一聲哭了出來。

醒來的時候，阿語已經(jīng)抽得上氣不接下氣，半天發(fā)不出聲音，奇怪的是這一次，破魔印居然沒有任何反應(yīng)。

第二天，阿語病了，額頭滾燙，阿語媽媽拿出水銀溫度計一量，已接近40°。阿語爸爸背著阿語趕緊從小碼頭劃船過河，又是一陣狂奔，全程上坡，緊趕慢趕也花了將近40分鐘才趕到醫(yī)院，阿語已經(jīng)開始說胡話了。

醫(yī)生忙給阿語打吊針，阿語媽媽看著吊瓶的滴液一點一點往下滴，紅了眼眶。

阿語此時頭重腳輕，意識輕飄飄的，一會兒聽見爸爸媽媽在喊她，一會兒聽到劉阿婆說“妹妹，你莫怕”，一會兒又聽到有人喊“你餓不餓，餓不餓”，一會兒聽到有人喚她，“孩子，別睡！”

這個聲音有種令人正襟危坐的感覺，阿語想著，她沒聽過這個聲音，這是燒糊涂了嗎？

可是這個聲音卻像是真的一樣，一直在喚她，喊得她甚至有點煩了。

終于她忍不住抬了抬眼，一個老道士模樣的人打坐在地上，手上還拿了一根又粗又大的佛珠，每一顆都圓潤有光澤，雖然不知道為什么道士要拿佛珠，但阿語還是覺得很好看。

老道士看她醒來，雙手合十念了句“阿彌陀佛”，阿語有點拘謹，“老爺爺你叫我嗎？”

老道士點點頭，“孩子，你被魔怔了，很是危險。”

阿語絞了下手指，想起之前夢里的場景，到底是有些害怕。

老道士又說，“你胎里體弱，魂魄不穩(wěn)，容易看見不該看見的東西，這些癥狀原本你年紀大點就會自動消失，卻不知你如何又遇到了這等兇煞，實在是孽緣。”

阿語想起劉阿婆也說過她體內(nèi)有不好的東西，可那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