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府的管家辦事向來迅速，而且首飾鋪子開門做生意，今天的事情只要稍微一打聽便知道怎么回事。

沒過多久，石管家便斟酌著措辭，將今天事情的來龍去脈呈報到了石老太爺的面前。

縱然是斟酌著措辭，但石管家每說一句話，石老太爺握著桌角的手指便白上一分。

最后的時候，石老太爺胸口劇烈的上下起伏，指尖隱隱泛出青紅之色，像是在忍受著極致的痛苦和憤怒。

將自己打探來的消息說完，石管家便靜靜地立在一旁，等待著石老太爺的吩咐。

石老太爺早便覺得石雯雯今日的表現與以往不同，定是有人在背后指點，原本他以為孫女只是張揚了一些，沒想到那番話竟是出自石雯雯的嘴里。

如若這番話是沈念所說，石老太爺還能當做三年不了解他和夫人之間的感情，等沈念下次再過來的時候避而不見就是了。

可石老太爺沒想到，那些話偏偏就是出自石雯雯的口中，猶記得小時候他將石雯雯抱在懷中，講述著他與愛妻之間的舊事，石雯雯當時甚至聽的心生憧憬。

若不是今天這些事，石老太爺還不知道，當初那個心懷感慨的石雯雯，心底竟是這般想法。

難道他與愛妻之間的感情，在石雯雯心里就那么不值一提，可以隨意踐踏嗎？

管家靜靜候在一旁，將石老太爺的悲愴感受了淋漓盡致，別說石老太爺，就連他這個做下人的也想不明白，石雯雯怎么會說出那樣一番話，又是出于什么心理。

時間不知道過去多久，石老太爺緩緩睜開眼睛，只不過那雙精明的眼神中如今卻是渾濁，整個人也像是一瞬間蒼老了許多。

他緩緩開口，聲音顯得無力且悲哀：“扶我出去走走吧。”

管家聞言這才彎著身子上前，將老太爺扶了起來。

房門打開，一陣寒風襲過，石老太爺不自覺的裹緊了袖子，總感覺今年的冬天，好像比以往要冷上許多啊。

石管家沒回話，他心里清楚，根本不是今年冬天冷，而是石老太爺心寒。

主仆二人一路無言，不知怎的就走到了院角的紅梅樹下，紅梅的花瓣伴著風在空中飛舞。

石老太爺仰起頭，看著開滿枝的紅梅，眼睛瞇了瞇，嘴角微揚，這棵紅梅樹，當年便是石老夫人親手種下的。

石老太爺緩緩蹲下身子，也不顧泥土是否會臟了衣袖，用手開始挖了起來。

石管家見狀連忙勸道：“哎喲，老爺，你這是做什么啊？”

“這么挖會傷了手指的，您要找什么，我讓人來幫您挖呀。”

石老太爺像是聽不到一般，兀自的挖著，石管家見勸不動，便也跟著動手挖起來。

挖了一會，手指觸碰到一個堅硬的東西，石老太爺面色一喜：“找到了。”

將上面的泥土拂掉，石老太爺將土里埋著的壇子捧了出來，細細擦去上面的泥土，眼神中帶著眷戀之色。

當年妻子種下紅梅之后，初雪的時候又埋下了一壇酒，說是等他們老了的時候，酒也就釀成了，二人便倚在紅梅樹下對酌，最好不過。

從那以后，每年初雪妻子都要在紅梅樹下埋下一壇酒。

可上天無道，有情人總是分離，妻子還沒等到酒釀成的那一天便香消玉殞。

石老太爺將酒壇的封口打開，拎起壇子大口的喝著，很快一壇子酒便見了底，不過那些酒沒有一滴浪費，全都進了石老太爺的肚子。

眼看著身邊的空壇子越來越多，石管家試探道：“老爺，這酒，給我喝點？”

不成想，石老太爺聞言直接將壇子藏了起來，眼神有些迷離：“不給，這是我媳婦給我釀的，喝一壇酒少一壇……”

說到這，石老太爺頓了頓：“喝一壇酒少一壇……不對，那我得省著點喝。”

天空洋洋灑灑飄起了雪花，純白的雪花落到臉頰，讓人感受到一股涼意，很快便沒了蹤跡，只剩下幾片調皮的落在眉毛頭發上，僥幸存活了下來。

很快世界便一片白茫茫，院中的紅梅成了這世界中唯一的色彩，石老太爺小口小口的喝著酒，回想著與妻子之間的點點滴滴。

“幾回花下坐吹，蕭，銀漢紅墻入望遙——”

白雪撲簌簌的落在世界每個角落，甚至就連人的感官都模糊了起來，忽而從雪中傳來一陣婉轉的歌聲，石老太爺放下手中的酒壇子，細細分辨著那雪中的聲音。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唱歌的是名女子，聲音婉轉清揚，聲音中帶著遺憾和惋惜的意味。

石老太爺將腦袋搭在酒壇子上，想起了和妻子相識相知的過程，但如今佳人已不再，身邊只有一個管家，頗有一種物是人非之感。

昨夜的星辰，是記錄著花下吹，蕭的浪漫故事，而今夜的白雪和歌聲，卻只有陪伴自己這個傷心之人。

“纏綿思盡抽殘繭，宛轉心傷剝后蕉——”

“三五年時三五月，可憐杯酒不曾消——”

白雪之上，紅梅之下，石老太爺抱著早已空掉的酒壇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院墻外的歌聲還在一遍遍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