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風吹過,帶著濃濃的血腥味。
城洞中的胡騎見魯音并沒有撤軍的打算,便向著城內殺去,怎料城門卻突然關閉,只余下城內胡騎的怒吼與慘叫。
城上一排排黑甲步兵手執長弓,腰佩戰刀。
御胡卒。
第二回作餌
萬箭齊發,黑壓壓的一片霎時就將準備前沖的幾百名胡騎射成了刺猬。箭矢射亂了胡騎的陣型,也射亂了魯音的心。
城上的御胡卒大概兩千左右,此時攻城也許有一絲勝利的可能,可誰知緊閉的城門中還藏著多少御胡卒?攻還是不攻?上次沖入影國境內還是四年前龍骨四關未曾建立時,自從有了四處關隘以及它們的統領陳世常將軍,胡人就再未攻入過影國。倒不是因為龍骨四關真的那么牢不可破,而是因為陳世常本人是一名殺字境高手。不管哪個西胡將領帶兵,陳世常都毫不講理的直接在胡騎的包圍中取下將領性命,每次還未攻城,就已群龍無首,這還怎么打?所以魯音所在的響馬主地幾年來有大批牛羊因為饑餓或人的饑餓而死去,實力本身雄厚的響馬主地也在西胡五主地中地位每況愈下。也正因如此,響馬主地的大首領終于坐不住了,親自率兵佯攻勒馬城,因為也只有修為同樣高深的大首領才能與陳世常相持。
所以奇襲的任務落在了魯音的身上。
魯音盤算片刻,料定這個四年并未展現領兵之才而只有匹夫之勇的陳世常不會調更多的人來辰城,于是他舉起短刀,準備率部攻城。
風起,少了一絲夏天的涼爽,多了一絲秋天的蕭殺。
魯音還未發令,辰城城門卻又忽然打開。城洞中只剩下胡騎的尸體,以及站在其上的御胡卒。
源源不斷的御胡卒涌出,魯音用西胡語低沉的罵了一句,這人數,少說也得有五千了!
魯音退兵的命令還沒說出口,后方的胡騎就躁動起來,魯音又朝后方望去:在他們來的路上,一面影國獨有的黑底戰旗上用紅色繡了一個“陳”字,戰旗旁一人身披銀甲,不出奇的臉上滿是悠閑自得,他掛著中年人獨有的微笑,但在魯音看來確實那么的可怕。
旌旗獵獵。
陳世常來了。
魯音搖著頭,臉上滿是震驚“不可能,這怎么可能?”
陳世常的身后也跟著五千御胡卒,他竟然帶來了勒馬城一半的兵力!
陳世常騎著馬,不緊不慢的向兩千名胡騎逼近,邊走邊用真氣加持著向震驚的胡騎們喊話:“喂,你們大首領佯攻的太不認真了,偏生他武功高,我殺不掉,就只好來找你們玩了?!?
魯音明白,此時若再不突圍,等到身后的御胡卒徹底將他們圍住,就是插翅也難逃。
“突圍!”魯音掉轉馬頭,領著胡騎朝陳世常的軍隊沖去。
這是無奈之舉,雖然陳世常的兵更多,更難打,也保不準平豐關已有伏兵,可他還是只能這樣做,因為魯音知道,若朝辰城方向攻去,即使可以突圍,也只能進入影國腹地,深入影國,憑他這些騎兵,給那些影國精兵塞牙縫都不夠!
陳世常仿佛早已料到,微微一笑,揮動馬鞭,身后五十余騎親兵便隨他沖了過去。雖說龍骨山的駐軍不配備騎兵,可幾年來與胡人大大小小的戰斗中也總能繳獲些戰馬,陳世常的親騎隊便是由此而來。
陳世常身后的五千御胡卒并未和他們的將軍一起前沖,而是耐心的一步步縮小著包圍圈,御胡卒是重步兵,一身鐵甲有八十余斤重,自然速度不快。
所以跟魚死網破的胡騎對上的,就只有陳世常的五十余騎。
不是以卵擊石,而是虎入羊群!
陳世常的騎兵猶如一把尖刀,狠狠的插入了胡騎之中。
陳世常持劍而不持戰刀,這是他作為一名武夫的習慣,饒是在戰場之上也是如此。他的劍身是黑色的,劍尖處點綴著幾點金色,這是國主親賜的佩劍。
一名胡騎持刀向他劈來,陳世常將頭一低,右手劍輕劃過那胡騎,高深的真氣就從不大的傷口中鉆了進去,頃刻間胡騎便倒地身亡,他左手奪過那胡騎的短刀,朝著另一名胡騎擲去,又是一人應聲倒地。
陳世常身后的一名親兵突然怪叫起來,陳世常未回頭,但氣機已經感應到出手之人,也是一名宗師高手。
陳世常回過頭,他不認識魯音,可魯音卻認識他。
“陳世常!”魯音操著一口生硬的漢話,獰叫著一刀砍來,那攜著真氣的刀劈下了一名親兵的手臂,直沖陳世常而來!陳世常眉頭一皺,一劍擋住短刀,左手一掌拍向魯音,魯音急忙撤刀,同樣用左手與陳世常對掌,雙掌交一剎那,真氣瞬間爆裂開來,陳世常的戰馬嘶鳴,但很快便被穩住,陳世??攘藘陕?,用手掩住了嘴角的鮮血。但魯音可就沒這么輕松了,胯下戰馬在對掌的一瞬間就已斃命,他倒飛出去好幾丈,七竅流血,左手止不住地顫抖。
陳世常坐在馬上笑道:“可惜了,原來是名絕字境高手,怕是幾年之內,便能入地字境,也難怪姓馬的沒能活下來,可惜了?!?
不知陳世常是在為馬千長的死可惜,還是在為魯音的將死而可惜。
魯音深呼吸了兩口,望著眼前的殺字境高手,心里止不住的生出絕望之感。遠處的御胡卒已經逼近,他明白自己活下去的希望已經很小,他清楚與自己兩境之差的陳世常不是那么好戰勝的,甚至是,不可戰勝。就像陳世常所說,魯音入絕字境已有近十年,若不出意外,以他的天賦在幾年內便可再次破鏡,待他入了地字境,也許就不會像今天一樣狼狽了。
可他沒有機會了。
魯音調整了氣機,竟出乎意料的拍斷了自己的短刀!然后一拳直沖陳世常而來!
陳世常以劍尖對拳,又是兩股真氣相撞。
一聲巨響,陳世常的劍微微顫動,連帶著他握劍的手也微微顫抖。魯音則右手直接斷掉,化作血粉。
魯音很痛,這是廢話,沒人能斷手而不痛的,絕字境高手一樣不行。
魯音仍未放棄,運功于左掌,準備再次出手,誰知陳世常卻不再給他任何機會,黑色的劍眨眼間便到,魯音大叫一聲,硬生生用左手握住了劍身,黑色的劍身上即刻布滿血紅。
陳世常的劍直取魯音心臟,卻被他徒手抓住,不免也是一驚,但動作卻沒有停下,右手持劍繼續加力,左手則照著魯音的腦袋直直地拍了下去!魯音不甘地大吼起來。
吼聲戛然而止,魯音變作無頭尸身。陳世常左手全是腦血腦漿,惡心至極。
陳世常嘆了口氣,使勁甩了甩左手,回頭望向戰場。
其實他本身就在戰場中。
周圍的胡騎已經越來越少,御胡卒則越來越多。場上的胡人大多都下馬棄刀,只有少數人仍在抵抗。
戰局已定。
陳世常低下了頭。
這場仗他真的不想打。
早在兩天前,勒馬城的斥候就已經發現了魯音的三千騎,那時馬千長恐怕還在營帳中睡覺。他本可以通知平豐關,然后率兵來救,可是勒馬城也同時受到了攻擊,他當時還無法判斷胡人的虛實,所以不敢有所動作,當然,更重要的是,即使他通知平豐關,那里的守軍也絕對守不住。胡人兩攻勒馬城后,陳世常確定了他們是在佯攻,也確定了襲擊平豐關的三千胡騎才是殺招所在。但此時時間只剩下一天多一點了。若此時他星夜東進,也許剛好可以跟占領平豐關的胡騎碰上,但胡騎不是傻子,看到御胡卒,他們可以馬上退走,反正他們有平豐關,可進可退,這樣一來,雙方似乎不會打起來,也不會有任何損傷,可是,平豐守軍就白死了。陳世常也想過截斷其后路,與平豐守軍夾擊胡騎,可問題是,陳世常沒有騎兵,根本趕不到平豐關的前面!陳世常很為難,可步步緊逼的胡騎迫使他做出了決定,既然平豐軍橫豎活不了,那就用三千胡騎的血,來祭奠他們。于是陳世常對平豐關下了四年來的第一道軍令,調走九百人前往辰城??粗批楋w上天空,他的心里充滿愧疚,他這是在那整整一千人的性命作餌,引胡人入套。只有輕易攻破平豐關,而且一路上不斷追殺守軍,才能使胡人殺紅了眼,繼而對辰城心動。魯音一開始就要拿下辰城,陳世常并不知,可魯音對辰城的進攻卻在他的意料之中,所以才有了現在的局面。
他看著滿地的死尸,又嘆了口氣。隨即一揮手,一名親信快步走來,開始匯報戰況:“大人,此役共擊殺胡騎一千九百余人,一千余人投降,御胡卒死亡一百人左右傷者三百余人,此乃大捷啊將軍!”
陳世常緩緩轉過頭,道:“平豐守軍呢?”
“平,平豐守軍幾乎全滅?!庇H信低下了頭。
陳世常想,這也能算得上大捷?也怪自己平日里不重視平豐關,以至于連自己的親信都忽視了平豐軍的存在,但畢竟剛打了勝仗,他也不好發作,便冷漠道:“那些平豐將士,是此役的功臣,厚葬,至于胡人戰俘,”他有些厭惡的瞥了一眼“都殺了吧。”
“都殺了?”陳世常很少如此,親信一驚,但看到陳世常的臉色,也不再多說什么。
陳世常又嘆了口氣,沒了作戰時的灑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