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五十七,車子抵達凌宅。
一下車,凌紀嶼就氣勢洶洶往里走,盡管步伐踉蹌,卻沒丁點等她的意思。
傅歡倒是不介意,進屋后剛好碰上下樓的劉叔,主動上前詢問自己房間在哪。
劉叔快六十歲的年紀了,著裝也很講究正式,頭發(fā)被打理的一絲不茍,朝她禮貌頷首,“傅小姐,跟我來。”
傅歡被帶到了一樓的客房,接近廚房,劉叔走后,負責凌宅日常家務的阿姨敲了敲門,傅歡正在床上打坐養(yǎng)神,睜開眼。
阿姨大概四十來歲,面容挺和善,對她說:“姑娘,你這么晚才回來,餓不餓啊?”
說到吃,傅歡可就有精神了。
摸了摸癟癟的肚子,想說餓又不太好意思。
阿姨看出她的想法,立馬說:“沒關系的姑娘,主要是剛剛我給少爺做了點夜宵,結果他喝醉吃不了,就想著來問問你。”
聽她這么講傅歡順桿兒爬,很嚴肅認真的點頭:“浪費可恥!”
頓了頓,“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氣了。”
阿姨被她的表情逗笑,兩人去廚房的路上,出于禮儀傅歡主動問起名字。
“我姓楊,你就跟著大家伙兒叫我楊阿姨吧。”阿姨回答。
“我姓傅,楊阿姨你也可以叫我小傅。”
不得不說,楊阿姨的手藝是真不錯,傅歡因為平時練功的原因,飯量在館內向來排的上號,她雖不挑食,但長此以往吃著不變的一日三餐,說不膩是假的。
楊阿姨還烙了好幾張薄薄脆脆的燒餅,加了白糖和芝麻,香的她找不著北。
當晚美餐一頓后,傅歡撐得不行,貼墻邊站立了許久才躺下休息。
-
豎日早上八點,傅歡準時醒來。
來到客廳,看見楊阿姨也早早起床,在廚房忙活了。
她現在一看見楊阿姨和廚房就高興,去里面瞻望了一會兒后,肚子忍不住咕咕叫起來。
楊阿姨把拌好的餡料放在一邊,開始搟餃子皮來,一邊搟一邊說:“小傅啊,看不出來你這么瘦還挺能吃嘛,不過挺好的,能吃是福。”
傅歡嘿嘿一笑,“我爸現在也常常這么說。”
傅歡不是一直這么瘦,相反,她才上五年級體重直飆五十公斤,撇去身材問題,傅歡本就是獨生女,當時壓根沒幾個人覺得她能學好武術繼承衣缽,嘲笑老館主傅仲平“后繼無人”。
傅歡沒反駁,幾年來卻默默在非議聲中加強鍛煉,越來越瘦,最終脫穎而出,參過賽也拿過獎,實力在館內數一數二,徹底堵住了那群人的嘴。
楊阿姨嘆了聲氣,說:“要是少爺能有你這胃口就好了。”反正每回不管做的什么飯菜,最后的命運多半都是倒掉。
“是啊。”這個不用她說傅歡都能看出來,除了瘦和高,講實話,凌紀嶼那弱不禁風的體格,她幾拳就能撂倒。
奇怪的是,凌紀嶼飯量與酒量卻形成鮮明對比,甚至嗜酒成癮,但鐵胃也禁不住這樣折騰啊。幾個月來各種聚會不斷他都進幾次醫(yī)院了,本身體質就不太行,凌老爺子別無辦法,只能暫雇個貼身保鏢來糾正監(jiān)督他這種混亂作息。
九點半,凌紀嶼打著哈欠從二樓下來。
見到在地上打坐的傅歡,他腳下一個不穩(wěn),差點摔下來,穩(wěn)住好身形才怒斥道:“你有病啊?大清早沙發(fā)不坐坐地上!”
昨夜一夜好夢,凌紀嶼已經很久沒睡過這么安穩(wěn)的覺了,因此剛看到這女人的第一秒,他記憶短暫缺失,甚至沒反應過來她是誰,想起后便極速晴轉陰了。
傅歡看他一眼,禮貌問候:“早上好,凌先生。”
“好你個頭。”這話仿佛一下成了他懟她的口頭禪,沒好氣的篤篤下樓,低聲罵:“神經病,沒嚇死我都算好的…”
傅歡常年習武,五識都極其靈敏,很快接上話,“凌先生,打坐有很多益處,也很適合你。”
“怎么?”凌紀嶼坐在餐桌上,慢條斯理的說:“明里暗里說我身體差?”
“沒有,你誤會了。”
餃子都端上桌后,傅歡睜開眼,瞬間動作輕盈的起身。
凌紀嶼夾起第一塊餃子,在咽下肚的那刻無意間看向對面已經吃完三個餃子的傅歡。
“……”
經過昨晚的相處,凌紀嶼不會放棄任何一絲嘲諷她的機會,對著傅歡大快朵頤的粗魯模樣,笑的促狹惡意。
“喂,你家里平時沒給你飯吃啊?”
傅歡回答的語速一點不影響她進食速度:“我在家吃的更多,師兄師妹怕我不夠吃,還經常把自己那份讓給我。”
凌紀嶼嘴角一抽,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吃完飯,他突然想起到現在還不知道她名字。
傅歡聞言,猶豫了半晌,將名字說出去的時候,悄悄觀察對方反應。
然而凌紀嶼在重復一遍后,面上并無任何不同,反而擰起眉頭。“這名字和你本人不搭呀。”
傅歡暗自松了口氣,恢復如初。
“我媽給我取的,我覺得很搭。”
“呵呵,她應該是想你成為一個知書達理,美麗優(yōu)雅的女子,嘖…可惜了。”
“才不是!”出乎意料,傅歡頭一回語氣稍重的反駁他:“我媽說過,取歡沒別的意思,就是想我一輩子平安幸福的長大。”
凌紀嶼被嗆得一愣,抬起頭時依舊不以為意的勾唇,隨口問了句:“既然你媽這么愛你,現在怎么忍心讓自己寶貝女兒去做保鏢?伺候別人。”
半分鐘后。
“她去世了。”
傅歡面無表情,眼神黯淡的看向地面。“我上三年級時她就去世了。”
乳腺癌晚期,傅仲平當時砸鍋賣鐵,差點要將武館當出去也沒挽留回來的病。
一直以來,這都是父女倆心中的一根刺,很少提及。
“后來武館全靠我爸撐著,生意一年比一年不景氣,沒有足夠的資金流轉,我就暫時出來干這個了。”
館內這些天走的人挺多,畢竟是祖輩流傳下來的東西,傅歡也喜歡武術,打心底不想讓它跟著一同銷聲匿跡。
靜默一陣后,凌紀嶼的笑聲卻響起,他唇角彎的幅度較大,淺褐色瞳孔一眨不眨盯著傅歡。
“看來這點咱倆同病相憐啊,真巧,我媽也早不在了。”
見對方一臉驚詫,他笑容收了幾分,罕見的好脾氣解釋:“你別誤會啊,現在這個可不是,那是我后媽,我爸第三個老婆。”
“…你這什么表情?憐憫?”
“拜托傅歡,老子比你幸運多了好吧,至少老子從不缺錢!”
傅歡垂下頭,實在不知道在這種略微沉重的氛圍下如何回話。
好在后來劉叔的突然到來打破了僵局,告知二人凌老爺子還有十分鐘到達凌宅。
…
凌家這棟房子快五十年歷史,比起如今飛速發(fā)展的工商業(yè)建筑,依舊保持著古色古香的傳統中式風格。
庭院里修建了一個專供聊天喝茶的涼亭,不遠處的假山小瀑布潺潺流動,芭蕉葉生長茂密旺盛,典雅悠靜的景色堪比影視劇。
凌鴻朗今年快滿七十五,臉上皺紋遍布,早已不見年輕時的雷厲風行,他穿了件樸素的中山裝,頭發(fā)花白,干瘦矮小,一眼看去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小老頭。
偏偏這偌大的凌氏集團就是他一手打拼出來的。
凌鴻朗坐在涼亭內,喝下一口泡好的西湖龍井后,看向旁邊沉默不語的人。
他輕咳兩聲,渾濁的眼球緩慢轉動著,主動開口:“你覺得人怎么樣?”
“什么?”凌紀嶼慢半拍抬起頭。
“跟我裝傻是吧。”
凌鴻朗嘆了聲氣,又語重心長起來,“小嶼,別怪爺爺找人跟著你,你爸一天到晚公司的事都忙不完哪還有空管你,至于你媽——”
話題下意識止住,凌紀嶼卻笑瞇瞇替他做補充,“媽也有自己的孩子要管,沒關系爺爺,我理解的。”
這話從他嘴里出來,凌鴻朗心里頓時不是個滋味兒。
但到底早過了橫沖直撞的年紀,他很快壓下情緒,像往常那樣笑罵幾句后再次詢問:“跟我說實話,你對傅歡的印象到底怎么樣?不合適咱就換。”
本身,凌鴻朗找女保鏢是想著男人肯定沒女人心思細膩,不太會照顧人,但昨晚他仔細想了想,又擔心適得其反。
總而言之,不是他夸張,面對家室顯赫又相貌上乘的凌紀嶼,凌鴻朗不太信能有幾個女人抵擋得了這種誘惑。
而最重要的原因,是孤男寡女整天待一起,就怕起心思的不止女方一個。
他這樣猜想著,下一刻聽到一道不耐聲。
“不怎么樣。”
像是一下陷進了不好的回憶里,凌紀嶼臉色較差,繼續(xù)說:“那女人的腦回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我倆壓根就很難正常溝通,爺爺你快把人換走吧。”
“哦?”見他反應這么大,凌鴻朗意外極了,眼底不禁含上一抹笑意,盤問:“她怎么了?”
凌紀嶼越吐槽越起勁:“傅歡長得……唉我就不提了,主要她有一堆稀奇古怪的毛病,粗魯又暴躁,剛見面就把我手掰的巨疼!我敢說她那使不完的牛勁以后絕對很難會有男人要。”
“什么?”凌鴻朗原本和藹的神情一變,“她打你了?”
“對啊。”凌紀嶼順勢揉著一只手腕,憤憤不平,說:“不就摸了下臉,反應大的像是我要對她怎么樣似的…有沒有搞錯,我會看上她?”
沉默一陣,凌鴻朗臉色回暖,甚至拿起石凳旁的拐杖打了他一下,沒好氣道:“臭小子,你耍流氓還有理了?”
“爺爺!”凌紀嶼立馬皺起眉,“我那是喝醉好不好?哪算得上耍流氓,這也怪我?”
“還不承認,凌紀嶼,你什么德行我還不清楚?”
“……”
凌紀嶼選擇將話題揭過,繼續(xù)開口:“你給我換個膚白貌美的好不好,對著那樣一張臉讓我以后還怎么擇偶?你總想我娶個漂亮老婆傳宗接代吧!”
凌鴻朗聽后,鼻腔里溢出一聲氣,冷笑,“你想的還挺長遠。”
他打斷凌紀嶼還欲央求的話,下了決定。“不過聽你這么說我就放心了,就得找個人治你才行。”
“爺爺——”
“好了這件事就這么定了。”凌鴻朗顫巍巍站起身,看了眼不遠處在空地練功的女人,滿意的揚起眉,“我覺得傅歡很不錯,讓她繼續(xù)跟著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