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納德今晚正處于煩躁之中，這不是一種特殊情況。

近來他幾乎每天都是這樣。

其實留在警局，也沒有那么多事情要做。

可回家……更讓人覺得難受。

狗屎！全是狗屎！

他點燃今天晚上的第二十或是第三十根廉價香煙，恨恨地想。

和此前的許多時光一樣。

上次幫英雄協會里那批人搞證物鑒定，倒是看見了不少“好東西”，可看見了也沒用，自己現在做不到什么事情……

去做那件想了很久的事？

別開玩笑了，會死掉的。

有時他覺得自己其實正生活在某種巨大野獸不斷分泌涎水的口腔里面，否則完全不足以解釋為何生活……在這幾十年里會毫無道理地越來越變得壓抑，并且有時還惡臭難當。

有關性格的種種問題，他自己心里其實也知道。

可工作升遷上的事情，并不包含在唐納德所感受到的壓抑之內。

他其實不在乎別人如何看待自己。

他所無法忍受的，是更加看不見摸不著，且更令人心碎的東西。

窗外在下大雪，這更加助長了他的煩躁。

正當他想打開窗子，讓冷風和帶著海腥味的水汽把自己吹得清醒一點的時候，辦公室的門卻被忽然叩響。

這個時候了，還有誰會來找自己？

唐納德用粗短手指搓著下巴，走過去把門打開。

一張年輕的亞裔臉龐，出現在辦公室外。

瘦高個子、短寸頭、一雙亮到怕人的黑棕瞳孔……

是那天在英雄協會里，跟魔械戰警一起過來的那個超人類小子？

即使近年來日漸頹廢，可唐納德辨人識物的基本功底子仍在，第一眼便把此前僅見過一面的楊衡認了出來。

他沒打算放人進來，只把門留了道夠放人臉的口子：

“找我有事？”

“是有點……站在樓道里，不太方便的那種。”楊衡微笑著如此回答。

腳上皮靴卻已有一只探進門口，顯然是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唐納德關門。

這本是警察上門問話時的常用伎倆，唐納德今晚也不在警戒狀態，沒想到被這么個外行在自己面前用了出來。

真夠讓人惱火。

“你最好快點說清，要知道我已經下班好幾個小時了。”他瞪了楊衡一眼，索性撒開門把手，轉身朝自己座位走去。

楊衡見這招奏效，自然而然跟了進來，又把門給關上。

然后就吸了滿滿一肺的二手煙。

他前世闖過的毒陣也不在少數，些許異味倒能忍受，不至于當場咳嗽起來。

但微微皺眉，也在所難免：

“看來唐納德先生的忍耐力，一向不錯。”

唐納德聽出他這話似乎不止一層意思，但也懶得揣摩許多，拿出大剌剌的警長做派，但凡聽起來像句好話，便統統照單全收：

“過獎，其實我能忍耐的東西一向不多，每次吃漢堡……都非要求餐館把里頭的洋蔥炸熟不可。”

“耐寒性怎么樣？這種天氣出去的話，行動會不方便嗎？”

“不怎么樣，德克薩斯人沒幾個能挨得住凍。另外提示一下，如果你再繼續扯這些廢話，我有權利把不知怎么進到這里來的無關人士，請進拘留室清醒清醒。”

“好吧，那我們直接一點。”楊衡也坐在旁邊堆著報紙的會客用沙發上面，目光灼灼。

在窗外觀察過一段時間之后，他對唐納德其人也有了一些側面把握。

如今敲門進來，就是要在此基礎上，把今天這件事徹底弄清：

“請問唐納德先生，不久之前，那個12月15號的晚上，你人在哪里？又做了些什么？”

小眼睛，紅鼻頭的矮胖警長抬起眼皮。

終于在今天，第一次正眼看了看這個亞裔小子：

“忘了，不知道。”

“想都不想，直接就這么說？”

“對于想了也沒用的事情，我一向懶得浪費時間。我的記憶力一向很差，15號到今天都快一周了，那天晚上在干什么……怎么可能還想得起來？”

楊衡嘆了口氣，一臉惋惜：

“這樣啊……那也沒關系，我這里倒有一些可以參考的說法，你可以聽聽，順便幫忙糾正。”

他拿起自己的手機，開始逐條念道：

“12月15日晚，唐納德·勃朗特難得地休了次假。”

“他沒有像往常那樣去酒吧買醉，或是回家對著電視抽煙。”

“而是陪著自己的女兒，在塞拉維克中學就讀高中二年級的夏洛蒂·勃朗特，去洛杉磯市內的杜比影院，觀看了一場話劇演出。”

“父女二人購買的座位是普通席B43、B44號。”

“和被‘浴雪神父’殺死的布萊恩·史密斯當天所坐的B37號，僅僅一排之隔。”

“演出結束后，社區監控顯示本該與父親一起走出劇院的夏洛蒂卻獨自一人回到家中，唐納德本人則徹夜未歸，在第二天早上正常上班。”

“與此同時，杜比劇院的早班清潔工發現了布萊恩呈十字狀且已被分尸的尸體，經理得知后選擇第一時間報警。”

“唐納德·勃朗特就這樣，返回了昨晚他剛剛來過一次的舞臺之前。并在證據沒有充分收集的情況下，第一個提出了‘浴雪神父’復出作案的可能性。”

“由于死者的詭異死相和唐納德在鑒證方面的專業造詣，以及警方內部都知道他對該超級罪犯開始研究已有十七年之久……這一推論得到了初步認可。”

“并在媒體的推波助瀾之下，影響逐漸擴大，時至今日，已成為該案件的公認定論。”

“唐納德在當天的一系列反常行為，違反了最基本的自利邏輯……除非，他就是那個忍不住對女兒的同學犯下罪行之后，自知這樣的痕跡難以掩蓋，索性選擇高調宣告正式復出的……浴雪神父。”

楊衡一口氣念到這里才稍作停歇，在這個房間的空氣質量下，連他都覺得嗓子發干。

“都是不著邊際的猜想，唯一靠點譜的，也許只有我女兒獨自回家這件事，但，這也沒辦法作為直接證據。”

唐納德臉部表情早在楊衡說到第三句的時候就已經完全收斂。

再次開口時，語氣也變得逐漸緊繃。

“可我這里，倒是有幾張夏洛蒂和布萊恩·史密斯在劇院走廊中交談的照片，加上這個，想必也足以剛才那些‘猜測’被認真對待了。”楊衡晃了晃手機界面，神情反倒比之前散漫一些，“怎么，要看看嗎？只是清晰度可能沒辦法讓一位警長滿……”

“不，不用了。”

隨著這句話被唐納德說出口來，一把線條利落的制式手槍已在他手中穩穩舉起，直指近在咫尺的楊衡眉心。

看來他開門后就直接往自己座位走去，并不是沒有道理。

身穿制服的調查警長手指搭住扳機，語氣冷硬中……隱隱透出一絲瘋狂：

“是我干的。如果你不聲不響查到這種地步，只是想要一個答案的話。”

“另外，有件事還是聲明一下的好……我，唐納德·勃朗特，是個警長！可不是什么該死的戀童癖神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