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人藥”，指的便是魔門吸收新鮮血液時，除去天資橫溢者之外，其他所有人的統稱。

除去基礎吐納口訣外，任何術法都不被允許傳授。

魔門既是借此進行養蠱式淘汰，通過最殘忍的競爭來篩選心性較為貼合者正式收為弟子，也是將其作為最不值錢的耗材，如長老隨時需要活人入藥煉功，便信手抓取一批填將進去。

楊衡以這樣的身份不斷掙扎求生，其間屢次遭遇生死危機，所受過的苦楚非常人能夠想象。

而從現在他穿戴的衣物、所持的武器、長成的身形來看，應當距他進入魔門，已過去將近十年。

二十二歲，煉氣九層。

在這個末法時代，即使修煉的是偏向速成的魔道心法，也算得上進度較快了。

此刻楊衡站在這樣熟悉的老地方，饒是他心性過人，竟亦難免有些晃神。

又是如伊娜貝拉之前施展的那種，障眼法嗎？

可為何會出現，只有我自己知道的此情此景？

又為什么，偏偏是這一天？

是的，楊衡非但認出了地方，就連具體的時間節點，他也已經了然于胸。

說真的，想忘……

也難。

在他往后的漫長人生里，每次看到這樣潮濕悶熱的荒野，都會想起這天。

這天，他遇到了一生中影響最為深遠的那次，生死危機。

可以說，楊衡的整條修行之路，從這一天起，徹底轉折。

“喂，還愣在這里干嘛？朱師姐已經到了，別像個呆頭鵝似的，過來問好！”

一聲招呼從身后遠遠響起，說話的是個年輕男子，身上麻布衣著與楊衡相仿，面相有幾分俊俏，此刻臉帶喜色，正望向身旁的一位女子。

女子身穿暗色錦緞長衣，兩只眼睛大而動人，雖說被稱為“師姐”，但行動間倒有幾分羞澀意味。

楊衡走了過去。

他先是朝兩人深深看了幾眼，才沿著前世的記憶說道：

“朱師姐，董師兄，你們來了？咱們現在……就出發嗎？”

那位董師兄笑了笑，擺手道：“哎，你先別太心急，靈材雖好，也有危險存在。為了自家考慮，還是聽朱師姐講解過注意事項，再走不晚?！?

楊衡點頭稱是，又沖那位楚楚可憐的朱師姐行了一禮，表示感謝。

只是在他洗耳恭聽的同時，心中卻也在微微冷笑。

董行，朱逢春。

一個是與自己一樣，即將脫離“人藥”身份，轉為正式弟子的“好師兄”。

一個是有個長老父親，出生便在魔門，修煉二十余年后仍未突破筑基境界的“好師姐”。

前世便是此二人借著帶自己入山尋找靈材為名，將自己誑入偏僻所在后忽然出手偷襲。

幾乎是在第一時間，便造成了足以致命的可怖傷勢！

楊衡幾乎是折盡全身修為，戰到最后以決死形狀將此二人駭住片刻，這才僥幸奄奄一息地逃出生天。

他沒有試圖討要公平。

這世界本就沒有公平。

只是一聲不吭養好傷勢，從頭開始修煉。

百年之后，成就金丹的第一時間他便重臨故地，點名要此二人出來“見面”。

可誰知早在十幾年前，一生都未能突破筑基的董行與朱逢春，便已耗盡壽元自然死亡。

這股鳥氣，始終沒能得到發泄。

如今雖不知背后緣故，縱然只是幻象，但只要能重新見到他們……

楊衡，便已經十分開心。

“好了，咱們走吧?！敝旆甏嚎粗坪跤行┬邼?，但說起話來也不含糊，至少注意事項都已經交代清楚。

三人朝不遠處林中走去。

“我們會先經過一處小小村落，在里面補充所需物資，并且由朱師姐出資，幫我們雇傭一批向導腳夫，兼作事前引路與事后搬運之用?！倍凶咴跅詈馍韨龋碜訁s一直朝向朱逢春，如此介紹道。

“原來如此，倒是讓朱師姐破費了。”楊衡點頭，又行了一禮，“待我正式入門之后，想必也有了些許能力，師姐若有差遣之處盡管直說，好讓我還上這個人情。”

朱逢春聽見這話有些意外，似乎楊衡這性格……與她所聽見的有些不符。

她瞟了一眼董行，貌似隨意般輕輕開口：

“楊師弟倒有自信，雖說你在門外苦熬十年，修為一路順風順水，可莫忘了還有最后一道入門測試，也未必有那么好過呢?！?

董行搶先答話，只是吐字時，眼底卻掠過一抹隱藏起來的妒忌：

“哎，楊師弟就應當有這個自信。他入門比我晚，但每天勤奮練功，修為現在也不亞于我，更是在不久前的比試中，提前得到了秘制骨劍作為獎勵……這若是還通不過測試，那整個門內，難不成今年一個弟子都不要么？”

楊衡搖頭以示謙虛。

卻并未再接下句。

半個時辰之后，他們進入森林。

楊衡轉頭，在悶熱而水氣豐富的樹干間，望了望來時的那片荒野。

“又發什么愣??？快走，天都快黑了！”董行接連催促。

楊衡笑笑，重新走到他身后位置，開口問道：

“沿著這個方向，往下直走，就是那個村子，是嗎？”

“是啊，不是剛跟你說過一次？你這個記性……”

“好，我知道了?！?

隨著楊衡說完這句，那把前世在交戰中已碎裂成片的秘制骨劍，就這樣直挺挺穿過衣物，捅進了董行后心里面。

讓那副已明顯帶上不耐煩的表情，在臉上凝固了那么一下。

朱逢春顯然沒料到這種變故，她甚至在原地怔了片刻后，才弄清到底發生了什么，怒喝道：

“楊衡！你瘋了！突然出手暗算同門，難道不怕門規制裁么？”

“瘋倒沒瘋，就是稍微……有那么點兒趕時間。”楊衡輕巧自董行體內抽出劍身，腳下滑步與其保持距離。

順便躲開了朱逢春手中幡狀法器的一道黑氣攻擊。

他雙眼不知何時已變作血紅，嘴角朝兩側夸張咧開。

言語間竟是此前在現代地球時，從未有過的癲狂：

“我知道接下來按流程走……是和那些已經被你們買通的了的村民匯合，然后讓我吃下他們加了佐料的飯，走夜路到他們事先找好的僻靜位置，以便你們神不知鬼不覺地完成計劃，對吧？”

“可我，也實在有些等不及了。從見到你們的第一眼開始，就是這樣?！?

“剛才是怕萬一引來長老注意，所以一直苦苦忍耐到現在……我不知道現在這個狀態下死掉會怎么樣，畢竟待會兒還有別的事情要干。”

“來吧，滿足我哪怕一次，好嗎？管他是真是假……你們肯定不會知道，我想你們，想了多久。”

“真的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