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衡剛才給埃莉諾渡了些氣，起不到什么醫療效果，但至少能讓她稍稍振作精神。

他們來到基地頂層。

穿過層厚厚的金屬外殼，便是洛杉磯市區的一處污水排放系統了。

其實就是下水道換了個名兒。

埃莉諾雙手貼在鋼鐵表面，叉開的手指周遭仿佛有某種不可視的排斥力場，令觸及的材料軟化、溶解開來。

看上去簡直像自發對她進行躲避。

從點，到面。

原本牢不可破的墻壁湖水般波動流淌，由此洞開。

她向前邁步，整個人就這么一點點走進了金屬層內。

楊衡勉力彎腰，緊隨其后。

那位神秘的“博士”今天外出時，帶走了自己的研究團隊。

基地內殘余的幾個安保人員和實驗員作為知情者，被牢牢束縛起來，但以他們現在的狀態……也沒法帶人一起走。

而且就在那間檔案室隔壁，可還關著十好幾個缺胳膊少腿，興許還有點神志不清的“實驗素材”呢。

怎么帶出去，帶出去之后怎么安置，都很成問題。

先快速回到地面設法通知英雄協會，和官方一起把今天晚上這件事了結，才是最有效率的辦法。

埃莉諾的功勞已經是板上釘釘，有米勒家大小姐的身份在，也沒人膽敢橫插一杠。

他們穿過外側沾著屎尿與腐爛物的低矮通道，又推開粘著不知道什么玩意兒的惡臭井蓋。

攀登，上升。

抬起頭來。

看見了邊緣處已略微泛白的，茫茫夜空。

“歡迎回到……”埃莉諾爬得太快還在喘氣，吐出的每個單詞都被她不斷起伏的胸膛拋上拋下，逸散在略帶渾濁的風里，“地上的世界！”

它歡不歡迎我，有待考證。

但我怎么也該……好好歡迎歡迎它。

一整座由汽油味、海腥味、香水味編織而成的巨大都市，和楊衡一起將頭探出地表，繼而不由分說便將他承載、環繞。

絢爛霓虹在街邊大廈的光滑表面上投影折射，一輛輛高檔轎車擁擠著高聲鳴笛叫嚷。

人聲鼎沸，車水馬龍。

有那么幾秒鐘的時間，楊衡什么都沒有想。

只是一次又一次地環視這座北美第二大城，時而感覺自己甚是渺小，時而又心生……幾欲改天換地的豪情與霸念。

重活一世，怎么心境也變得孩子氣起來？半點都不穩重。

他啞然失笑，努力調動臉部肌肉，做出副劫后余生、精疲力竭的表情。

埃莉諾踩著小碎步走到他肩旁，剛歡脫沒多久又懊惱起來，大概青春期情緒都容易這樣：

“不只筆記本電腦壞了，手機也找不到……大概是鉆通風管道那時候就滑出來了。”

“你總不會想再回去找上一遍吧？”楊衡話是這么說，其實心里早猜到她會如何反應。

果不其然，埃莉諾又回頭朝下水道張望一眼，當場臉色都變了幾分。

出來時一鼓作氣倒還能忍受，可再回去……那還是免了。

伊萬諾夫的食人藤，都比這地方能香甜點兒。

“不，不了，去提臺新的吧。”她連連搖頭，朝馬路兩旁依次掃視，“你自己的手機我猜肯定也找不到了……那，對這牌子應該不算討厭？”

“嗯，用什么都無所謂?！睏詈怆S口回答。

反正就算腦中有關于如何使用現代電子產品的記憶，他上手也肯定用不出那種熟極而流的效果，無論什么手機，都得從頭適應。

三言兩語把行動定下來后，兩人便朝最近的一處授權專賣店鋪走去。

出人意料的是，這家專賣店的店長曾見過埃莉諾一面，不僅白拿兩臺手機毫無問題，甚至還貼心地附贈了兩張不記名電話卡。

就連以店家信譽作擔保，出面聯絡英雄協會這種事，也主動一口答應下來。

楊衡和埃莉諾現在只需穿著他新買來的衣服，坐著他打的車，拿著手機回到下水道口，等待協會派遣的專業人員即可。

“說實話，我從來不知道賣手機的店鋪還可以提供這么……人性化的服務。”

楊衡一邊把卡往手機里塞，一邊坐在高檔轎車后座上感嘆了兩句。

前世那地方當然沒這種店，而少年楊衡走線來到美國后買了一次手機，不僅被宰了個高價，中途還被店員翻了十幾個白眼。

埃莉諾干笑了兩聲，她也不是完全不諳世事，對這些人到底為何如此殷勤當然心里有數。

家世這東西她不會掛在嘴上，但因它而產生的種種便利，也很難讓人心生反感。

可能人都是這樣。

“待會兒流程走完之后，你要去哪里？回家？”她半轉移話題，半旁敲側擊。

“家？我……對，是這樣，總之先準備回去?！睏詈庹艘幌拢粗窍裼行├哿?。

“總不會打算明天就接著去學校上課吧？”埃莉諾眼珠一轉，開了個小小玩笑。

“不至于，再怎么熱愛學習也不會那樣……我想我得去趟醫院，檢查一下那幫混蛋有沒有在身上留下什么后遺癥來?！?

“那，考不考慮去我家休息？那里配備了一整個專業完善的醫療團隊，至少在洛杉磯，比任何一個公立醫院都要厲害?！?

埃莉諾這話固然是出于好心，但另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是：在并肩作戰與多次被救的雙重作用下，她對這個名叫楊衡的亞裔男孩，產生了一種異常強烈的好奇。

那種一無所有的條件下，他是怎么制造出那件神奇隱形戰衣的？已知范圍內最厲害的科學家與最聰明的超級英雄……能辦到嗎？

醒來那時候，他向自己體內注入的清涼感覺……又是什么東西？

是不是這個邪惡組織的人為制造超人類計劃已經取得了進展，而楊衡就是這個成果本身？

只有某種尚且未被發現的超能力，才足以解釋這么多的未解之謎。

而自幼養尊處優的埃莉諾，日常生活中最常發生的，就是被一個個謎團吸引。

她漲紅了臉，幾星雀斑在凌晨結著薄霜的車窗邊明暗搖曳，連帶著說話也結結巴巴起來：

“我的口才課成績一向不好，實在不擅長勸說別人……

我只是想，感謝你對我的幫助。

答應我，別過分推辭，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