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還活著？

這是楊衡恢復意識后的第一個念頭。

空氣中同時充斥著惡臭與血腥氣，還有濃到刺鼻的消毒水味。

消……毒水？

這是何物？

怎會自然而然浮現心間，竟好似我本就對此極為熟知一般？

他頭腦還有些渾渾噩噩，一時間搞不清身在何處，又發生了什么事情。

槍械、地鐵、互聯網、超人類……英雄協會？超級罪犯？

一道道陌生信息，一個個全新名詞此刻正潮水般自楊衡腦海涌出，他既不知其來路，也無法讓它們稍作歇息，只得在顱骨都要被撕裂一般的痛楚中苦苦支撐。

他猛然睜開雙眼，試圖坐起身來，旋即又被一陣極強的眩暈感重新打回地面，唯有用盡全身氣力雙肘撐地，才不至于重新把臉埋進骯臟的血泊里。

和楊衡一同歪歪扭扭擺在地上的，是十五六具或四肢扭曲，或開膛破肚，過半已開始腐壞化膿的尸體。

這是個空曠到極點的房間，四面封閉，有門無窗。

天花板正中央一燈高懸，冷藍色光線映出四周金屬墻壁，也讓楊衡看清了自己現在的模樣。

渾身血肉淋漓，沒有一塊好處，從指尖撫摸面部及眼眶周圍的觸感來看……

全身的皮都被剝掉了。

小腿骨骼也斷成三截。

好消息是這件事大概過去了有些時間，現在身體表層各類體液都已大致凝結，痛感似乎也到了減輕一些的階段。

看得更仔細一點，則可以看出這具身體骨架其實不小，但肌肉量極少，腹部還有些叫做……脂肪的東西堆積，顯然是長久氣血滯澀所致。

這會是我楊衡的肉身？

絕無可能！

盡管楊衡此刻狀態幾乎差到不能再差，但多年修煉生涯帶來的自傲，還是讓他第一時間便下意識作出推斷。

雖說自己主修器道，兼修丹道，并非擅長肉身攻伐的體修，但論境界怎么說也是金丹大成的修士，就算一朝身死……也很難變成這種骨瘦如柴、油盡燈枯的模樣。

更何況按他記憶中的景象來看，此刻他原本那具肉身，恐怕早已在天道之威下化為齏粉了！

是的，上一世的楊衡是個修真者，一個因年少家貧投身魔道，千年時間一心只想得道超脫，卻最終未能如愿的……修煉狂魔。

楊衡的修行資質并不理想，但憑借偏向速成的魔修功法與常年不懈的丹藥輔佐，畢竟也給他在百年之內修到了金丹境界。

這樣的修行速度放在小說話本里，跟那些天之驕子主角們一比自然狗屁不是，但在他所處的世界里已算得上是出類拔萃，原因有且只有一個：

那是個仙人早已成為傳說，靈氣衰減枯竭到幾乎沒有的末法世界！

天材地寶挖掘殆盡，靈禽寶獸銷聲匿跡，就連修士們最尋常的煉氣筑基，其速度甚至比那些動輒要練十幾年的世俗武功都慢！

金丹之后的元嬰境界，便已經堪稱此世頂峰了，至于化神修士……上萬年前靠著全世界最后一點靈晶礦脈堆出了一個，但直到壽元用盡也再無寸進。

楊衡以一介散修之身百年成就金丹，也曾經聲名鵲起，也曾經意氣風發，但前期速成終究有損根基，再加上此方天地修行資源本就極端稀缺，又多被大門大派把持，他終究無法繼續高歌猛進下去。

出來修真，要有勢力，要講背景！

只可惜楊衡過分專注修煉本身，千年之間曾經拒絕過多方招攬，只為避免俗事煩擾。

待到明白這道理時，壽元同樣已所剩不多。

哪個宗門，會蠢到引入一位壽元無多的外人供奉，往他的身上投入修煉資源？

楊衡只能靠自己，作最后一搏。

他深入絕地，在號稱曾有大乘期真人于此成仙超脫，至今仍有億萬道應劫罡風來回逡巡的天峽盡頭，試圖尋找上古異寶，意欲借外物之力，補靈源不足。

這一搏，沒有成功。

在親手打造的護身法寶一件件損毀殆盡，精心煉制的療傷丹藥一顆顆消耗完畢之后，數道威力強到不可力敵的罡風頃刻間呼嘯而過，將楊衡肉身與神魂齊齊磨滅。

本該如此才對。

可為何自己神魂在那種劫難下得以保留，還莫名其妙換了具肉身？

楊衡思來想去，如果拋開一些細節不談，倒可用奪舍重生一說，強行解釋眼下這般情況。

而他腦海中憑空多出的一世記憶，也更加佐證了這種猜想。

這段記憶的主人同樣名叫楊衡，是個年方十七的異鄉少年，此人于一年前通過“走線”的方式，來到這片名為阿美莉卡的土地，以非法身份進入了一所位于加利福尼亞州，洛杉磯市的私立高中。

單是請蛇頭安排導游及保證自己的人身安全，少年楊衡便已經花光了身上的所有錢財，之后不得不向其借取年利率超過百分之百的高利貸，來弄到駕照與入學資格等必須品。

他沒日沒夜拼命兼職打工，只可惜除去最低生活所需外，能攢下的錢只夠還款數額的零頭，還把自己身體弄得營養不良。

幾天前到了還款期限，他打算換個地方避避，結果一出門就被討債人踹翻在地。

然后少年楊衡，便像牲口一樣被賣入了一處地下實驗基地。

在這里，他經受了生平最為殘酷的虐待折磨。

這處基地實驗的主題，是“論生理痛苦與超人類資質覺醒之間的關聯探究”，每一個實驗品都要經歷從低到高數十種細致測驗，直到死去為止。

少年楊衡在咽氣前經歷的實驗步驟依次為：強光照射、近距離高分貝噪音、保持連續十五天以上清醒狀態后電擊、剝皮、剜肉、碎骨……不一而足。

他堅持了很久，只可惜沒到最后。

因為從一開始，這樣的折磨就不存在所謂盡頭。

“無量……天尊！”楊衡將這段記憶從頭到尾看過一遍，就算是他也忍不住發出驚嘆，“這是硬生生要把活人煉成怨魂厲鬼的路數，且手段各個別出心裁，難不成此界所謂的‘超人類’全是我魔道中人？”

他前世修煉了上千年魔門功法，也沒有喪心病狂到如此地步，最多就是掘了幾萬個別人家的祖墳，收集收集陳年陰氣罷了。

一來他秉性雖然孤僻，但也不算太過偏激，對采集處女、嬰兒一類熬煎其精神后抽出靈體這種作為多少有些反感，二來就算煉成了怨魂厲鬼之流，對他的戰力提升也著實有限。

想當年他孤身一人，靠自己百年之內成就金丹，即使資質平平，也一生不弱于人！

罷，罷，好仙不提當年勇，眼下還是想方設法在這方全新天地生存下來，這具肉身現在的情況已經甚是危急，得想個辦法修補一番……

楊衡念頭發散開來，還沒對逃出這處停尸間產生什么想法，卻又發現了另一個讓他真正動容的事實！

這個世界的靈氣濃度，簡直是高到離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