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稠的夜色在城鎮中彌漫開來，冷風如冰刀般肆意切割著每一寸空氣，發出尖厲的呼嘯，小鎮的街巷空寂無人。

往日里熙熙攘攘、充滿煙火氣的街巷如今各家各戶都緊閉著大門。

唯有那昏黃的燈光，頑強地穿透了玻璃鐵窗的禁錮，絲絲縷縷地飄蕩而出，隨之而來的還有各家今日格外豐盛的晚飯的味道:燉肉的濃香味、魚湯的鮮味、白米飯的清香味、爆炒的辛辣香味….

就在這般空寂又夾雜著溫馨的景致中，一名年輕男子的身影闖入其中，仿若格格不入的異客，帶著些許落魄氛圍。

正值青春韶華，本應在都市寫字樓里意氣風發，或是校園圖書館中潛心求知，此刻卻流浪在這偏遠異鄉，形單影只，仿若被命運的巨輪甩出軌道，茫然無措。

男生身形單薄，頹勢盡顯。一件破舊的棕色棉大衣松松垮垮地裹在身上，除外就是一套已有點黯淡的黑長袖長褲。背著一個大背包，步履蹣跚地行走在街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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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笑哥哥~~走快點~~等下時間到了~~”遠處的一個小木房門口傳來了悠長悠長的呼喊聲。

蘇笑無奈地小聲吐槽了下：“煩死了，還不是因為誰偷懶了…”，隨即加快了步伐。

“呼~累死了~都，都說了，要，倆個人了，又偷懶！好你個夏默”蘇笑扶著小木房門抱怨道。

今天本是計劃倆人一起去的，所以工作量也是倆人份，本來還想這小狐貍興許會將一些工作量丟給自己，不過也還在接受范圍內，誰讓他是哥哥呢，他享受著被夏默這樣依賴著。可還是小瞧她了，居然直接把全部工作量丟給自己！

“嘿嘿~這不是今天不舒服嘛~就是那個，腦子和瓜子自己在跳舞的感覺誒，好嚇人的~我多擔心哥哥你沒了我后面怎么活啊~”

“是是是，還好有你，我累得半死。”蘇笑已經習慣了，她就是喜歡裝傻賣萌地說一些可愛的話來糊弄自己，如果有一天把她的心刨出來切開，絕對是黑的！

“走吧，進去啦，外面冷~”夏默趕緊岔開話題，推著蘇笑進了房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門緊緊地鎖好。

小木房也就十平米左右，布置得十分簡潔，不如說是十分貧窮，房間左邊木地板上鋪著倆張破舊被褥，右邊一張小圓形矮桌子以及倆塊小坐墊；哦，還有那窗臺上的倆朵小向日菊，一朵傲然挺立，仿若金色的王者，肆意綻放著生命的華彩，一朵卻全然沒了該有的昂揚朝氣，模樣透著幾分楚楚可憐的落魄與萎靡。

隨后倆人就坐在軟坐墊上，討論著今天的見聞收獲，嘻嘻哈哈地打鬧著，憧憬著以后的美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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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過神來，蘇笑差點摔倒在地上，趕緊振作精神，往著他們的家走去。

“我回來了”蘇笑推開木門，面無表情地向房子里的人宣告著他的歸來。

只是，并沒有回應，也不會有回應…

“唉……”蘇笑不經意間長嘆了一口氣。

夏默丟了……

就在兩年前一個傍晚，蘇笑和往日一樣推開木門。卻發現，坐墊少了一塊，被褥少了一塊，墻上合照也少了一塊，只剩蘇笑的心還在和夏默一塊，可夏默，丟了……

……

“你可算回來了，等你好久了，蘇笑哥哥~”。沒想到的是這次竟意外地有了回應。

“你是誰？”蘇笑警惕地問道，上下打量著眼前的女人。

女人和蘇笑一般高，帶著墨鏡，身材纖細修長，黑色長褲和白色長T恤，簡潔而又清爽。皮膚晶瑩白皙，在小屋的白熾燈光下似乎散發著柔和的光芒，一頭深栗色的長發束著馬尾，劉海蓬松而自然地垂在額前。

“那還用問~你的夏默妹妹呀~”女人狡黠一笑，嘴角卻似帶有戲謔之意；

“閉嘴！！！”蘇笑突然激動得大喊起來“又是夏默，夏默，夏默，夏默，夏默！你又是第幾個夏默！？這倆年來，多少個夏默了！？你們究竟是誰！？究竟要干什么！？當年究竟發生了什么！？”

“冷靜點，坐下來聽我說。”夏默淡定地指了指矮桌對面的木地板，卻盤腿坐在了唯一的坐墊上。

“第一，我和之前來找你的夏默妹妹們不一樣，我是夏默姐姐~”；

夏默姐姐推了推她戴著的墨鏡，抬起頭，然后用俯視的視線望向蘇笑，不急不慢地繼續說道。

“第二，我知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么，不過我現在不能告訴你~”；

“什么！”，蘇笑激動地從地板上彈了起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眼前自稱夏默的女人，企圖看穿她的語言和目的；卻只見女人給了他一個wink~，繼續說道：

“第三，如果你想知道更多，今晚打包好行李，明天跟我走~”；

“明天太快了，我需要時間考慮下”事情發生的有一些突然，蘇笑嘗試爭取多一些思考時間。

“好好考慮吧，明天我來的時候給我答復。”女人并未搭理蘇笑的嘗試，已經起身準備離開。

蘇笑沉默不語，嘴巴張了張，話到嘴邊卻又吞了回去。他很想問其實是不是夏默把他丟了……但是他不敢，他怕，怕聽到曾經在腦海里泛起無數次的答案，更怕聽到比他預想中還糟糕的答案……

女人在門口穿上皮大衣后，就離開了。留下蘇笑一個人在頭腦風暴中錯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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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里，凜冽的寒風在街巷間橫沖直撞，呼嘯著扯過樹梢，刮落枝頭僅存的幾片殘葉，讓它們在空中無助地打著旋兒，消逝在黑暗里。

街頭巷尾空寂無人，零散的破桌椅在風中瑟瑟發抖，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昏黃的路燈一盞盞閃爍著微弱光芒，仿若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燈光被寒霧裹挾，暈出一圈朦朧的光暈，勉強照亮燈下那方寸之地，更襯得周遭黑暗幽深。

這里是廣西的西部的一個小城鎮，“留風鎮”。城鎮里的年輕人并不多，似乎都去別的富饒之地打拼去了。又剛好是深冬季的深夜了，外面甚至連一只狗的影子都沒有。也許人們都在暖洋洋的被窩中，遨游夢境呢，確實愜意多了。

但蘇笑的影子在外面，在他的小木屋外面縮成了一團。

蘇笑自大學畢業后，犯了文青病，不想青春結束，不想普普通通地步入柴米油鹽的平凡打工生活，于是一封紙信寄到他舅舅家，就獨自出去流浪了。該說他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呢還是畜生呢~舅舅一家把他從小學供到大，如今他大學畢業了，就只寄信一封，就跑路了。

一出大學門，走到動車站，一模褲兜錢，只夠隔壁省，一敲腦瓜殼，廣西和廣東更熟，就到了廣西“留風鎮”。

蘇笑裹著他的破舊棕色棉大衣縮坐在小屋門前的臺階上，雙眼無神地看著寂靜的街道，任憑寒風吹動著他的短發，他感覺有點頭皮發涼。

“醫生，我的頭皮一到深夜就會發涼，是不是得了什么奇怪的病?”

“哦，我親愛的患者，那是你頭部沒戴保暖衣物被寒風直吹的原因。”

蘇笑從小就這樣，一到茫然無助的時候腦子里想的卻是冷笑話…

他把棉大衣的帽子戴上，雙手更用力地抱緊了自己，覺得有點想哭，眉毛已提前如黑云般籠罩在了雙眼之上，似有暴雨來襲。

在夏默不見后的兩年里，幾乎每周有那么一天，蘇笑就會因為承受不住莫名的情緒波動，在深夜里打開小木屋門靜坐在臺階上，自個兒發呆。有時候一呆幾小時，有時候一呆一晚上。

等了兩年了，惦記了這么久，卻等來了7個長相各不相同的“夏默妹妹”，全都和夏默長得一毛不像。每一個都是在蘇笑出去外面找活干卻又找不到正無聊的時候跑過來。

明明蘇笑和夏默曾經住的小木屋一直都沒變，一直在那兒。他的住處也基本想打聽就能知道。可不知為何她們卻從未在他待在屋子附近時找上門來。

蘇笑初見之時，還十分興奮，覺得世界要把夏默還給他了，往日的凄苦都只是假象，是考驗，如今大業已成，派使者過來接他了。

可，無論哪個夏默妹妹都只是像個提線木偶般，只一直重復“我是你夏默妹妹，我是你夏默妹妹…”，問她們問題，她們也什么都不回答，沒一個人能說人話，能溝通，讓人瘆得慌。

蘇笑一不留神，沒一會，人就不見了，仿佛從未存在過一般。

等第二個來的時候，蘇笑嚇到了，這怎么又變了一個模樣啊！但是行動規律卻沒變。

這次蘇笑決心死守！一直守著她！她卻一直站那一動不動，時而吐出兩句“我是你夏默妹妹…”，然后就沒了動靜。蘇笑不眠不休堅持了2天2夜，結果毫無事情發生。直到蘇笑餓極了，困極了，累極了，回家了，她就又不見了。

再下一次，蘇笑就假裝回家，實則偷偷躲起來，想跟蹤她究竟去哪，結果還是那樣。最后實在熬不過了，也只好作罷。

再后來幾次，蘇笑就有點習以為常了，偶爾會跟她聊幾句最近的生活，偶爾會盯著她發發呆，想起和夏默的過往。偶爾一不留神，人又不見了，也沒太在意。

如今倒好，來了個會說人話的，還直接找上門來了，自稱自己和前面的不同，是夏默姐姐，自說自話完，又不管不顧地走了。能說人話但是好像并不打算溝通啊。

“唉……”蘇笑不禁長嘆出聲。

何必呢？他有時候也跟自己說，就結義了一年，像個傻子似的等啊等，等了兩年了，都已經翻倍了，好像是蠻不值的。

可這種事情誰算得出來值不值？

當年他一人到處流浪，四海為家，往好了說那也是在周游全國，無所顧慮。雖然其實就是隨便坐了個動車，就到了留風鎮…

“啪”枯樹枝斷裂的聲音，將蘇笑從回憶里拉了出來。

蘇笑搖了搖頭以醒腦，然后摸出了大衣口袋里一直收藏著的一封信。那是他舅舅上周寄過來的，也不知他舅舅是怎么找到這的，但只見信，不見人。

“笑：

好久不見，最近可好！

你當初說想出去走走，看看世界，一走就是三年。三年里過得怎樣？找到你當初說要找的什么人生的意義啊，朋友啊，愛情啊這些了嗎？你舅媽和表弟表妹都很想你。

當初確實是我們沒考慮好你的想法逼著你畢業后就得馬上工作，要不你先回來吧，有個照應，其他的日后再說，如何？舅舅家的門一直為你敞開哦！”

內容不多，但看完后，蘇笑還是感動地有些淚眼朦朧。

其實原初就只打算隨便出去走走看看，雖希望有所奇遇但亦知其實飄渺，不過是有點逃避未來一眼看到頭的平淡乏味生活罷了。

而在正要被孤獨迷茫無助碾碎的時候，一個叫夏默的女孩偶然闖入了他的世界，往后，一切都變了。

一切都變了！

主觀環境空間徹底顛倒，世界不再以他自己為中心，反而變為了她所在之處。

原有的生活在偶然性中驟然崩潰，自己開始與自己分離，渴望與她同化，先前穩固的世界圖景開始松動，在一分為二之后又合二為一，世界居然開始重新生成了。

蘇笑竟成了一個創造者，一個參與了世界生成的人！過去將重新編織，化為了這個重大事件的因；未來也將重新盤根，結成了這個重大事件的果。

但，夏默并不會知道蘇笑的世界因她而重新建構了。也不會知道她不辭而別后那個世界分崩離析……

……

要不，回家得了！真沒必要！只是一個明明結義一年卻不聲不響把他拋下的人罷了！只是覺得和她在一起很開心罷了！只是一場夢罷了！只是什么多巴胺，身體激素錯亂導致的錯覺罷了！只是因為之前借的快樂太多還債所以難受罷了！只是人生眾多相遇中的其中一次罷了！只是她的一時興起的游戲罷了！只是…….

兩年來，蘇笑造了無數的“只是”，“罷了”。繁忙熱鬧時尚好，一到空閑寂靜時，他所有假裝不在乎的回避都將被本我撕得粉碎，只得靜靜地抱著本我，獨自瘋狂，獨自哭泣…

就如現在。

“砰！”

“砰！砰！砰！砰！砰！”

夜空突然被瞬間點亮，五彩斑斕的煙花轟然綻放，如同一朵朵巨型的夢幻之花在蒼穹肆意盛開。

是從距離這幾條街距離的人民廣場發射的。

原來，今天十二點一過就是2027年1月1日，元旦了呢。鎮上的人并不是都睡了，而是聚在了人民廣場跨年呢。自己又被拋下了，哈哈。

“砰！砰！砰！砰！砰！”

燦爛的煙花仍然在夜空中喧鬧地綻放著，蘇笑卻獨留在孤獨寂靜的深淵里沉淪，每一絲空氣都彌漫著令人窒息的空虛，寒冷從心底蔓延至全身，他在這無盡的寂寞中，茫然失措，仿若迷失在茫茫宇宙中的孤星，找不到方向，也感受不到一絲溫暖與希望。

啥也不想再想了。蘇笑如斷線木偶般僵硬地回了房間，鉆進被窩睡去。整個人側身蜷縮，但即便是縮成了一顆球也還是覺得，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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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st a matter of time”

“should we say goodbye”

“Or should we keep it all”

“It’ s a beautiful lie”

……

一個昏暗無光的房間里，古老的留聲機正“沙沙”地摩擦著一張唱片。讓氣氛顯得有些空靈、蒼涼。(Alexandra Lilly的《A Matter of Time》)

房間的OLED大顯示屏里，正定格著蘇笑那孤獨的哭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