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整個人如遭雷擊，呆立當場：“原來，原來如此……”

陳升看著方文失魂落魄的模樣：“你早已看出村中人有問題，怎么到了這個時候，還會難以接受？”

方文臉色蒼白，雙眼無神地搖頭：“不，不一樣，我以為他們……他們是這幾年才被蠱惑的……沒想過……從一開始就……”

陳升看著方文：“有區別么？”

聽到陳升的話，方文雙眼茫然的轉過頭，嘴唇翕動：“是啊，有區別么？”

旋即，他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我想還是有區別吧，多年來他們對我的照顧，有幾分出自真心，還是從一開始就不懷好意……”

話只說到一半，坐在墳邊的馬慶云忽然插了一句：“真心與否，你應當早有察覺了吧。”

方文扭頭看向馬慶云：“你什么意思？”

“很容易就能體會到其中的差別吧，給你送飯的叔嬸，笑得讓人心慌；同齡的孩子隱約在排斥你的融入；無時無刻都能感覺好像有人在監視你；抑或是，偶爾能碰到村人在閑談，走到近處偷聽時，才發現，他們談論的話題中，全是你……”

馬慶云越說，方文的眼睛瞪得越大，震驚的意味也越濃，對方的每一句話都說在了自己的心坎上，就好像他從小跟自己生活在一起，就好像……

他，就是自己……

“你，你怎么知道？”

此時，馬慶云已經掏出狼糞，將其點燃，扔在了山坡上。

聽到方文的問話，馬慶云臉上露出冷笑：“因為，我以前也跟你一樣。”

陳升目光微動，看向馬慶云，他知道以對方的性格，不用問，就會自己全都說出來。

看著森白如線的狼煙終于從山坡上升騰而起，馬慶云才轉過身，看向方文：“涼州的規矩，你應該心知肚明，凡是與妖邪沾邊，下場只有死。可就算這樣，當你發現村中端倪的時候，還是義無反顧地上報給戍衛營，我不相信你全然都是為了大義。”

“否則，看到爹娘尸骨上齒痕時，該說的，就不是原來如此四個字了。”

聽到馬慶云的話，方文臉上苦笑未減，點頭道：“圣人曾言大義滅親，可真要如此做時，確實不容易。如果不是因為之前就對村中鄉親有些的別的猜想，想來也不至于如此決絕。”

他看向馬慶云：“你剛才說，你以前跟我一樣，也有類似的處境？”

馬慶云咧嘴一笑，也沒有隱瞞：“我自小出生在村子里，村邊就有一頭狼妖總來吃人，我爹、我娘、我阿妹，都被吃了。”

說到這里，他語氣稍緩：“我那時候小，但心里也察覺出不對勁來了，全村這么多人，別人家都好好的，怎么狼妖非要緊著我家的人來吃？”

“從我成為孤兒那天起，村中其他人就對我特別好，有好吃的東西，寧可自家孩子餓著，也要送來給我。”

馬慶云臉上冷笑：“他們看我的眼神，到現在我還記得呢……”

他看了一眼方文：“我那時沒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或許是因為年紀也比你小一些。可有一天，村長來找我，說看我孤苦無依得可憐，他家剛宰了一頭豬，叫我晚上去他家吃排骨。”

“我揣著刀去的。”

馬慶云忽然說了這么一句話，嘴角冷笑更甚：“我那時候覺得不公平，我全家都死光了，憑什么村長一家好端端地，還能吃排骨？揣著刀就是想報復一下，所以我沒按著約定的時間過去，早早就蹲在他們家院門口了，翻上圍墻，往里面一看，嘿……”

馬慶云雙眼看向陳升：“透過窗戶紙，我看見村長的婆娘沒穿衣服，拱著一頭通體白毛的大狼，村長和他三個兒子，就跪在白狼前面的地上，那嘴臉，像是在拜祖宗。”

陳升想起馬慶云來之前，咬牙切齒說著犟骨頭和賤骨頭這件事，現在才知道這感悟從何而來。

馬慶云繼續說著：“我當時怕急了，可心中更恨。然后我就聽那白狼說了人話，‘過段時間給那馬家的小子找門武學，練到換血境吃起來才過癮呢。’”

他看向方文，意有所指道：“我忍辱負重，練到換血境，趁著村民不注意，跑了出來。后來才知道，有些妖物被人供奉久了，嘴都養叼了，吃食上總有些喜好，有的愛吃文的，有的愛吃武的，說到底，咱們就是人家養了十幾年的菜。”

方文長出了一口氣：“村子里讀書人很少，識字啟蒙都要不少錢糧，可村長還是給我湊出來，讓我修文道。原來，寒窗十年，不過是為了妖物吃起來時，嘴里有些墨水的滋味……”

陳升看著兩人長吁短嘆，語氣平靜道：“照麻子的說法，作為成本巨大的菜，你的一舉一動村中都會有人盯梢，也就是說，你密報村中有妖邪之事，以及帶著我們二人進村的事，村中人也早就知道了。”

方文一怔，馬慶云卻毫不在意：“莫怕，山字營就在村外，村子里那群人知道又能翻出什么浪來？”

陳升雙眼微瞇：“若是害怕山字營，早在方文的密報根本就發不出來，沒準山字營的到來，正中了村中人的下懷。”

馬慶云聞言皺眉：“不會吧，區區一個趙家溝，還想埋伏幾十個武者？”

陳升不再多言，無限視野中，已經看得清清楚楚。

狼煙升起的一刻，村外巡邏的山字營就已經集結在一處，百夫長姚琛大手一揮，帶著人馬沖進了門口。

“大漢律，析言破律，亂名改作，奉妖邪以亂政，殺！”

“作異服、奇技、奇器以疑眾，殺！”

“行偽而奸，言偽而辯，學非而博，順非而澤以疑眾，殺！”

“假于鬼神、時日、卜筮以疑眾，殺！”

趙家溝的諸多百姓，已經停下了手中的活計，從自家院子中走了出來，看著闖進村口的山字營。

百夫長姚琛抽出背上斬馬刀：“此四誅者，不以聽。”

趙家溝的村民看著明晃晃的刀刃，臉上非但沒有絲毫驚慌，反而一個個如釋重負的笑了。

像是他們等待這一刻，已經等的足夠久。

等的有些，不耐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