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歲桉的K02班公交到了,
她要回家了。
人群蜂擁踩踏上車,生怕搶不到座位,許歲桉卻還是淡淡的,以至于最后她拉著行李箱往車上走時周淼淼頗為驚訝地喊了一聲:“啊?你坐這班呀?”
許歲桉點頭,將書包挎到肩上,雙手奮力握住拉桿往車上抬,周淼淼見狀趕緊過來幫忙,卻出乎意料地搬不動。
“姐妹,你這行李箱里都裝的啥呀,怎么這么重!”
許歲桉咬牙發力,“全是書——”
手上忽而一輕,許歲桉抬眸,視線中落下一只修長纖細的手,那根手指骨節分明,探進握桿中輕松一提,行李箱便穩穩當當被抬上了車。
許歲桉向他彎了彎腰:“謝謝。”
“嗯。”
這次他的眼眸沒有再觸碰她視線,只是淡淡應了聲,便轉身離去。
那雙筆直的長腿剛跨出一步,忽然頓了下,被他同行的那位銀頭發朋友一把勾過去攬住了肩。
銀發少年臉龐笑嘻嘻不知在同他說些什么,他神色依舊淡然如水。
......
許歲桉家的小區比較老了,她所住單元里沒有安裝電梯。
跨過古舊的月洞門,走進大院中,入目,便是那參天的老槐樹。
百年砥礪風霜,它的樹干盡管是粗壯無比,卻也留下些許無法填補的空心。
許歲桉記得仿佛自己小時候它就已是如此,任憑她與表姐拉上兩位舅舅合抱都抱不過來。
這么多年,它仿佛一位歷經滄桑的老人,皸裂的樹皮銘刻了歲月的痕跡。
小區的居民都懼怕在夜晚看到它,怕它虬枝盤曲的枝干隨風猙獰揮舞如鬼爪,怕它密密麻麻的疙瘩外皮陰影中似鬼臉。
為此,曾一度呼吁要砍掉它。
可許歲桉偏偏就享受這種陰冷的氛圍。
目光自下而上沿著枝椏直沖的方向,許歲桉看到了她臥室的窗臺,三樓東戶。
黑乎乎,靜悄悄的。
而另一側,西戶闔家燈火通明。
許歲桉站在樹下仰頭思忖了好半天,直到手指與臉頰都凍得沒有了知覺,她才拉起行李箱,踩著冰冷的水泥地一步一步踏進單元樓內。
行李箱就先放到一樓樓道里了,她走上三樓,從書包夾層里摸出一把孤零零的嶄新的鑰匙。
門被推開,屋內陳舊干冷的氣息撲面而來。
許歲桉絲毫沒有“終于”回到家的雀躍,也不見有走進家門的趨向,只是怔怔地駐足門外,感受著深刻的伶仃與陰冷。
“這還是我的家嗎......”
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才發現原來已經沒有家了。
她悶頭走進去,連鞋也沒換,抬腳關上了門,沒開燈。
爸爸在外開長途貨車,估計一個月都沒有回來過了,而她自己也已經離開有半年。
媽媽離婚后原本還是經常回家來看她的,但在今年夏初之時,出現了一位溫斯睿溫叔叔,對媽媽百般追求。
溫斯睿今年47歲,早年喪妻,
聽說,他的那位前妻是位極好的人。
時至今日,提及起她,依舊有人嘆惋:紅顏薄命。
好不容易熬到丈夫發達富貴,她卻驟然撒手人寰去,
留下余生未能享盡的福分,以及,一個優秀的兒子。
許歲桉對孫盎然了如指掌,清楚她在與許明亮這段悲慘的婚姻中,心已經被傷得千瘡百孔,她對于婚姻再不留有希望了。
并且她曾說過:“天底下的男人都一個樣子,靠人不如靠自己。”
許歲桉很堅信她不會答應溫斯睿的追求。
但沒想到溫斯睿身上充滿了意料之外的元素,他似乎真的一片赤誠,沒有世俗男人的劣根性。
對于孫盎然,他溫柔呵護,為她擺平一切問題,為她送花送禮物、制造各種驚喜與浪漫,被多次拒絕也依舊執著,甘愿一擲千金,每天定時打錢。
孫盎然每天早上一睜眼就面臨四位數的轉賬提醒。
以往她為寥寥幾塊錢而精細打算,不舍得吃好穿好,處處節儉、能省則省。
每月余額花空時,不得不向許明亮開口,總是要提前焦灼好幾天,尊嚴與壓力讓她根本抬不起頭。
因為許明亮總是會說:“你怎么花那么快?能不能過日子點?我賺錢不容易你知道嗎?那么多衣服櫥里都塞不下了你能不能少買點?”
她只能在孩子睡著后默默流淚,心酸、無奈。
男人在外面抽煙喝酒不算計,不知道一整個家庭柴米油鹽的維系,處處都是漏財的缺口。
而沒想到,有朝一日她竟會因為主動送來的錢太多而煩惱。
她從來沒有受到過這般對待。
結婚二十年,許明亮沒有送過她一枝花,哪怕是路邊隨手可采的野花。
他思想刻板封建,這些在他口中就是:要花有什么用嗎?有了就美了?
但溫斯睿恰恰相反,他謙和溫潤,每句話都要斟酌過后,穩重踏實。
他堅持不懈,每日帶上一束不同樣式的花,提著親手準備的餐盒送到孫盎然家門前。
若敲門得不到回應,他亦不會糾纏,默默放下東西便轉身離去。
于是在第十七天的時候,孫盎然早早起床收拾了一番,穿了一條壓箱底的碎花裙子,蹲在門前等他。
溫斯睿果然又準時出現了。
孫盎然自然而然接過他手捧的曼塔玫瑰抱進懷里,質問道:“我既沒有年輕也沒有錢財你到底圖我什么?”
于是從那天起,他們正式在一起了,孫盎然對許歲桉說:“他真的和別人不一樣。”
至于溫斯睿當時的回答是什么,許歲桉不知道,但溫斯睿用兩張結婚證和一場盛大的婚禮同樣得到了許歲桉的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