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0月，江雨琦來到了京城。

年近半百還會來這個城市生活，她從來沒有想過。這一年，前所未有大流行改變了一切，人們還不知道，這世界將再也回不到從前的樣子，但是江雨琦的世界已經徹底改變，她的人生徹底改變，因為她的世界在這一年崩塌了——她失去了丈夫。

重新找到活著的意義，是江雨琦現在活著的意義。

來京城已十多天了，南方的老家天天陰雨綿綿，而這北方的城市，每天則在艷陽當中，早早蘇醒。

樓上搬動桌椅的聲音，嘩嘩的流水聲，樓下的吆喝，狗叫……一種遙遠的疏離感。清晨六點，光線毫不費力地穿透窗簾，江雨琦清醒。

空氣干燥，還很臟。

南方城市潮濕多雨，北方人很不習慣，而這北方的干燥和充滿顆粒物的空氣，讓南方人江雨琦適應艱難。

早晨，她用捆在懶人拖地板上的兩張99%的消毒濕巾拖地，這個發明來自江雨琦。兩房的出租屋，每天要用去10多張濕紙巾。成本雖然高了一些，也算是每天可以給房間消毒，又能解決沒有地方洗拖把的問題。

太陽從窗戶照射進來，光線中夾雜著大顆大顆白色的灰塵，瀑布一般向下傾倒，張牙舞爪，江雨琦有時候需要帶上口罩戰斗，拖板上的白色紙巾轉眼就變成了黑色，夾雜著頭發和一堆堆的絮狀物。

好在，這幾年江雨琦已習慣了自己當清潔工。就連前半輩子最不喜歡進去的廚房，沒有洗過的碗，她早已輕車熟路，干得嫻熟。

在京城安頓，少不了要添置很多物資。購物花去了好幾天，江雨琦很快發現，在京城生活，更需要“智慧”。

這天江雨琦去藥房買藥，她身體不好，得買一些常備藥放著，以備不時之需。找到周邊最近一家藥房，江雨琦熟練地選擇自己需要的藥品，女營業員則熱情推薦各種保健品，江雨琦基本充耳不聞。

琪兒在旁邊打了個噴嚏，非常時期，江雨琦趕緊解釋，是鼻炎，鼻炎發了。營業員馬上推薦一款沖洗鼻炎的工具，琪兒搖頭，表示不用了。

采購的藥品堆在桌上，營業員一一掃碼結賬，江雨琦突然看見營業員拿起一樣東西就去掃，這可不是自己選的啊，趕緊問：“這是什么？我沒有選啊？”

營業員不慌不忙：“不是沖洗鼻子那個嗎？我看你們在問，就拿過來了。”

江雨琦有些不悅，但沒有責備她，只說，不要。

營業員說，“不要就不要，沒有關系。”這句話嘀咕了幾遍。

結賬出來，江雨琦有些氣惱，這輩子第一次碰上營業員用不正當手段銷售，還理直氣壯，搞得似乎是江雨琦的錯。

按照她單線條的思維，怎么可能偷著把別人沒有要的東西塞進來？自己要沒發現，豈不就結賬了？這人怎么會這樣？

接下來在一家大型連鎖電器店買東西，也是奇葩了。

京城空氣質量不好，江雨琦每天嗓子眼發癢，孩子晚上甚至有點干咳，她考慮還是買一個空氣凈化器算了，真要生病更麻煩，花點錢買個安心罷。

想了想電器還是不在網上買，眼見為實，她就近找了家大型連鎖電器超市，細細比較，選了一款打折做特價活動的空氣凈化器，很出名的品牌，戴森。

營業員是四川人，一個30歲左右的的年輕男子，南方人的口音立刻讓彼此產生了親切感。收銀臺付款，沒有任何票據。營業員說，這如今發票都電子化了，我給你們開票。不過沒有現貨，明天直接發貨發到你們家里。現在的商場，都不放現貨，都在郊區倉庫。

江雨琦一想，也對，京城這地方寸土寸金，電器連鎖店更是擁擠。

留下地址，提醒營業員開了發票，放心出門。趕往宜家買鍋碗瓢盆。

一個多小時后，手機響了，一條短信進來，商場提示：剛才買的空氣凈化器，已經退貨退款。

這可奇怪了。江雨琦趕緊聯系營業員，那邊語氣輕松自然：“肯定是商場的系統出了問題，放心。明天肯定送到。你們要不放心，我發一個發貨信息給你們，那邊倉庫已經發貨了。”

隨后一個微信截屏過來，顯示有物資調動出了倉庫。

侄兒欣欣陪她們來京城安頓，也在一起，看了微信就說，應該沒有問題。

江雨琦卻起了疑心，認真看了截屏，質疑道：“這截圖并沒有顯示是什么貨，也沒有顯示是發貨地址，怎么能說明沒有問題？”

欣欣說，對哈。又給營業員電話，對方堅稱沒有問題。這邊江雨琦聽不下去，接過電話說：“要說顧客接到商場這種信息，你應該第一時間幫助核實、反映；第二，我們到現在只是聽你一個人在說，但商場的信息代表官方，顯示貨物和錢都已經退了，誰來保障？你要是不愿意問，就把電話給我們，我們來給商場聯系問一下，到底哪里出了問題。”

營業員聽到這里便說，“大姐你說得是，要不我現在就把這2999塊錢退給你們，明天早晨我把貨送過來，你們再付錢給我。”

江雨琦心想，先把錢拿到，總不會錯，便同意了。瞬間，這2999就到了微信。

這邊欣欣犯了嘀咕：哪里有營業員這么大方自己墊錢，自己送貨上門？這里面八成有什么不對。

第二天一早，營業員真自己扛著貨送上了門。現場安裝，也沒啥不對，于是重新微信支付2999給營業員。

沒料到，這空氣凈化器故事還挺多，成了到了京城第一個搞不清楚的事情。

一是這東西聲音大，開到5檔，就是噪音級別。最可怕的是，大清早電子顯示屏總顯示，PM2.5在220以上！重度污染！太可怕了，凈化的功能去了哪里？就這么個10多平的臥室？

又找營業員，第一次說，你們晚上開成自動試試，應該是凈化的檔位沒有達到。按此說法一整，好家伙，這噪音轟然，沒法用啊。

又找營業員，這次不耐煩了，“就是這樣的，正常。”關了電話不再搭理。

江雨琦哪里能就此被打發？關鍵是這東西不能不起作用啊。索性直接找商場客服電話。好家伙，這一查，商場記錄顯示，這臺機子當天真已經退貨了。

趕緊把全過程細細說來。客服答應查清楚回復。

不到兩個小時，營業員主動來電話了，表示可以直接退貨。

退貨程序簡單到可以隆重表揚：營業員自己微信直接全款退。江雨琦表示不愿意送貨到商場，營業員立馬喊了閃送上門收貨，費用自掏。

這奇異的購物經歷，讓這產品有了迷之嫌疑。

想到不要給自己添麻煩，防止可能的不良后果，江雨琦沒有繼續投訴，搞個水落石出。

這貨到底出自哪里？是真是假？怕是商場自己要去查的問題了。

江雨琦早不是當年的那個凡事認真，凡事一探究竟的記者了。她學會了默默承受。

如今哪怕網上購物買到了很差的東西，曾經寫過大量批評報道的江雨琦也是不敢給差評的。以前怕給家里人添麻煩，現在怕給差評被盯上，遭遇騷擾。這不前幾天還有人說被差評店家一再送壽衣，而被騷擾的人投訴半天，也沒個結果。

江雨琦早就看得明白，如今這各行業的客服基本就是一個擺設，按照設定好的程序，禮貌、客氣、堅決不承認錯誤，堅決決絕一切可能帶來的麻煩。投訴要想成功，除非是鬧大到網絡熱點的級別，或者找到公司的關鍵人物，或者用關系上門去，否則永遠不會有結果。

初來乍到，她發現這城市有著強大的活力。而這活力中，滿含眼花繚亂的陷阱。陷阱的設計者，可能就是旁邊一個普通不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