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紅色硅膠跑道上，舒琢琢的呼吸聲像是拉風(fēng)箱一般沉重，眼前的景象開始搖晃，仿佛整個世界都在旋轉(zhuǎn)。雙腿早已麻木，卻仍機(jī)械地向前邁動，仿佛不屬于她自己。

“舒琢琢，加油！舒琢琢，加油！”耳邊的呼喊聲忽遠(yuǎn)忽近，像是從水底傳來。

終點(diǎn)線就在眼前，可她只覺得喉嚨里泛著血腥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舒琢琢緊跟其后，以第三名的成績越過終點(diǎn)線，晃晃悠悠停在裁判老師身側(cè)。

閨蜜虞然夾著礦泉水瓶，揮舞著白毛巾朝她臉上招呼，“擦擦汗，擦擦汗。可以呀，舒琢琢！平時最會偷懶的人，這時候跑挺快呀！來來來，喝口水緩緩。”

舒琢琢伸手去接，眼前驟然一黑，喉嚨像是被灰塵堵住，干澀得讓她忍不住咳嗽起來。

“咳嘔——”

“琢琢！”

……

不知在寂靜的黑色里待了多久，“吱呀”一聲，她眼前出現(xiàn)一片白光。

舒琢琢木楞地朝里走，一只腳剛踏入光里，腦中的記憶一貫而出。她頭痛欲裂，忘了可以縮回腳，遠(yuǎn)離白光。

“邦——”是驚堂木的聲音。

白光應(yīng)聲消失，大殿堂之上，一身黑色骷髏頭裝扮的男人一手撐著下巴，一手安撫桌上受驚的白色兔子。

“舒琢琢，女，家住云中城鹿鳴街道幸福巷3號院203門，生于……”

立于書案左側(cè)的女子，手握書筆，不緊不慢報著她的來處。

還沒從記憶里緩過來的她腦子一片空白，只知道回答“是是是”。

“你可知罪？”

“是……知罪，知罪。”

知什么罪？

她也沒聽清，反正先承認(rèn)了再說。這人都死了，還有什么比這更嚴(yán)重的嗎？

那人看了她一眼，側(cè)身在閻王耳邊說了什么，才吩咐鬼差將她帶走，審判下一位。

“司生獄。”舒琢琢盯著看了許久，才敢確定。

那牌匾一看就是上了年代的老物件，黑木鑲金字。闊氣。

“看什么呢？進(jìn)去吧。”帽子上寫著“生”字的鬼吏不耐煩地催促道，“別想動什么歪心思，在幽都境內(nèi)，你是逃不出去的。更何況牛頭馬面可不是吃素的，逃得過初一，逃不過十五。快點(diǎn)，快點(diǎn)！”

“哦。”死都死了，吃飽了撐的才回去遭罪。

一只腳剛踏進(jìn)門里，透骨的寒氣順著小腿直達(dá)天靈蓋，舒琢琢搓著雙手，試圖挽留一些熱氣。

還是回去遭罪吧。

“請問我要在這里待多久啊？”舒琢琢問他。

鬼吏閉聲不答。這要是說了，還得了。上一任鬼吏就是因?yàn)槎嘧欤尮砘晏恿耍淮蛉胪ǖ乩巍Ｍǖ乩侮P(guān)押的全是犯了事的鬼吏，以及連五獄都不放過的惡魂。他還是少給自己惹事的好。

黑木門關(guān)上，隨即消失在雪地里。

司生獄冷得像一個巨大的冰窖，漫天的雪花無聲地穿透她的魂魄，落在地上，卻沒有一絲融化的痕跡。四周白茫茫一片，天地間只剩下她一人。走近了，才能看見幾棵枯樹孤零零地插在雪地里，枝干上覆著厚厚的積雪，像是披著白色的喪服。

舒琢琢伸手觸碰樹干，冰冷的觸感讓她打了個寒顫。這里沒有時間，沒有聲音，只有無盡的寒冷和孤獨(dú)。

舒琢琢顫抖著走到一棵樹下，光禿的枝干被厚重的積雪壓彎。

她蜷縮在樹下，倚著樹干，喃喃自語：“你還活著嗎？還是像我一樣已經(jīng)死了？你在這里待了多久？”

等待總是漫長又無助的，她不喜歡這種失控感。只得靠寒意麻痹自己，但理智尚存，“真傻。”

她不知道自己在這里待了多久，沒有晝夜交替，她分辨不出時間。無盡的白日，和這雪一樣，沒完沒了。

人總是這樣，一閑下來就會胡思亂想。舒琢琢也不例外。

她這一生太短了，短得像是被人硬生生掐斷。死亡來得猝不及防，連一聲告別都沒來得及說。

1500米的第三名獎品，是一枚金色的獎牌，她原本想把它掛在書桌前，每天看著它提醒自己不要偷懶。

外公答應(yīng)她的海鮮大餐，是城東那家老字號，她念叨了整整一個月，卻再也吃不到了。

舒琪琪心心念念的舞劇，票已經(jīng)訂好了，就放在她的抽屜里，可惜她再也無法親手遞給她。

還有江言許的弟弟，她答應(yīng)過要幫他找到的，可現(xiàn)在，連一句“對不起”都說不出口了。

……

“鹿神！是鹿神！你也和鹿神做了交易，你也被騙了，哈哈哈哈。”

“你知道嗎，我向鹿神用命換來了個兒子，不，是女兒，它是個怪物。鹿神騙我，她騙我！神也會騙人！”

舒琢琢尋了一圈也沒看見人。

“你也和鹿神做了交易，你也是拿命換的兒子嗎？”

“沒有。”她下意識的否決。

“不可能！你這里明明就有印記，和我一模一樣。”

“……”舒琢琢沒再回答，只覺得這人不是瘋子就是擾人心智的惡鬼。

她可不會輕易落入圈套，讓它吞食自己的靈魂。

等到服刑期滿，她要去看看地府鬼市究竟是個什么模樣，看看能不能像人們說的可以托夢“許愿”。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我不服！憑什么判我五十年！我要見閻王！”

舊的聲音還未消停，新的聲音又吵鬧不止。

舒琢琢忍不住咋舌道：“沒想到這司寒獄還挺熱鬧。”

一聲賽過一聲的嚎叫，這寒涼的地獄竟有了人味。

舒琢琢側(cè)身躺倒在雪地上，滑動四肢。想象中柔軟冰涼的觸感沒有到來，她哀嘆一聲，徹底睡死。

“舒琢琢，女，家住云中城鹿鳴街道幸福巷3號院203門，生于……”鬼吏的聲音響徹云霄，將嘈雜的悲泣蓋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期滿放行，入輪回！”

驀然，她腳底生出一道門，黑木的。舒琢琢記得它。

門向內(nèi)打開，入眼是一片紅。

她毫不猶豫地踏了出去。

視野擴(kuò)散，她站在青石小巷間。而先前的紅色是紅木門，木門上灰黑色牌匾寫著“桃花苑”三個字。

舒琢琢沒想到地府竟還是古代的模樣，她沿著巷子邊走邊欣賞。

很快，那座老房子被她遠(yuǎn)遠(yuǎn)甩在身后，隱藏在地府角落。

越過連片的居民樓后，她終于從古城走到賽博朋克的都市。

街上人來人往，商業(yè)廣場的大屏上播著廣告。

“買品質(zhì)，選哦哦千鶴機(jī)；買服務(wù)，選哦哦千鶴機(jī)；買時尚，選哦哦千鶴機(jī)；買音質(zhì)，選哦哦千鶴機(jī)。”

“哦哦千鶴機(jī)，3D立體音環(huán)繞，給你殿堂級音質(zhì)體驗(yàn)。”

“盡享便捷服務(wù)，語音指控，智能托夢，屬于你的哦哦千鶴機(jī)等你來購。”

一個長的跟電線桿似的機(jī)器人停在她跟前，用著類人的青年男音說：“你好，需要找工作嗎？哭喪鬼，體制內(nèi)工作，上二休一，送忘川河邊小洋樓一棟……”

“不好意思，不需要。”舒琢琢擺手拒絕。

一哭哭兩天，誰家好人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