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似乎有些淺了，簡陋的道路被踩踏結實，太陽慵懶地掛在白橋堡的腦袋。

被釋放三天后，伊娜琳接到伯爵要她立刻去一趟的消息，多少有些忐忑，她在房間里來回踱步，腦海中起伏不定。

被放出地牢后，她就再一次被人遺忘，在這個靜謐的冬天，白橋堡的一切都如此井井有條，如此欣欣向榮。只有她很孤獨，沒人會在意她做了什么。

也許有，那些普通人會刻意地避開自己用過的東西。

伊娜琳多少有些難過，她知道自己是個女巫，是不被需要的另類，就應該日復一日忍受這樣的處境。

但偶爾，她也會控制不住地亂想，要是有選擇的機會，能修正自己的錯誤，主動放棄那種“給蘋果延壽”的能力，蛻變成一個普通人，變得合群一些，快樂一些，她會怎么選？

淚水籠罩的夜晚，形單影只的旅途，伊娜琳悄悄地，不止一次地問過自己，也不止一次地給出了完全相同的答案。

繼續(xù)做一個女巫。

這并不是因為亞諾，不是因為別人。伊娜琳腦中的亂麻逐漸理清，心漸漸舒緩平復，她忽然回憶起母親說過一遍又一遍的話。

磨難塑造現在的我。

“伊娜琳小姐，伯爵要我們立刻帶您過去，希望您不要讓他等太久。”

說話的是施特勞斯家的侍衛(wèi)。伊娜琳驚醒過來，敏捷地掉轉腦袋，點了點頭：

“抱歉，我剛才在想事情。”

“沒關系，如果您準備……”

“帶我過去。”

侍衛(wèi)砸吧下嘴，沒有答話，他也想早點應付完這苦差事。于是持戟一豎，側身讓開，示意可怕的女巫快走。

伊娜琳察覺到周圍異樣的目光，面無表情，靜靜地跟上帶路者。

坐上一輛捂得嚴嚴實實的馬車，立刻有人給她的眼圍上幾條黑紗，狠狠地拉緊，迅速跳下座椅，只留她和車夫駛向未知的終點。

車廂不安地晃動，窗縫透來迷途的風。伊娜琳擺正身子，雙手放在腿上。

任憑旅途中的景色如何變換，她的內心都不會再為此動搖半分。

她沒有徘徊太久，因為早就徘徊過。伊娜琳坐著，靜靜聽風聲穿過。直到車廂止住，她抬手解開雙眼的束縛，推門踩進雪里，對著第一個看見的人微微欠身：

“伯爵，早上好。”

……

……

芒白覆蓋的森林，深處獨立的小屋，二人于車旁佇立。

馬鑫總覺得伊娜琳的腦回路有些不太一樣。

關進地牢三小時哭成小孩，放出來三天表情又堅如磐石。

真是多變。

而且，這次見面，伊娜琳身上的bug又修了一點，那件洛可可式的服裝也不見了，被她換成16世紀流行的斗篷式長袍。

她的衣服就像一個不太精確的倒計時，正從未來向現在緩慢的挪動。

上下掃視了幾眼，馬鑫依舊沒按捺住好奇：

“你的衣服？”

伊娜琳頓了頓，顯然沒想到伯爵第一句話會問這些：

“伯爵，我沒那么多衣服……所以我就喜歡這一件。”

你這也不止一件啊。馬鑫腹誹一句，挪開身子，露出身后的小屋：

“你來的路上，有注意過別人嗎？”

“我被蒙著眼，什么都看不見。”

“我是說，在被蒙上眼之前，你有注意過你見到的人嗎？”

什么人？伊娜琳想著，持戟的侍衛(wèi)，局促的仆人，穿袍的帶路者……她好像都沒有太在意。思慮幾分，她坦然吐字：

“沒有，伯爵。”

好吧，女巫確實不太受歡迎。馬鑫湊近小屋，拉開虛掩的木門：

“如果你在白橋堡認識的人多一些，就會發(fā)現他們都是我的親信。”

伊娜琳仔細地看向屋內，里邊相當昏暗，墻邊倚著木架，擺有手鋸，刨子和幾件工具，房中置有火爐和冷卻池，粗壯黝黑的男人立于一旁。

這有什么意義呢。她想了想，耳畔繼續(xù)傳來伯爵的聲音：

“今天帶你來是為了做個實驗，一個關于你‘靜止’能力的實驗，完全清楚這件事的將只有你，我，艾弗斯，藏在屋里的歌利亞，以及鐵匠普林斯頓五個人。”

伊娜琳稍微認真起來，她緊盯小屋火爐里的明滅，輕聲問道：

“這有什么意義，伯爵？”

“意義重大，首先，這里發(fā)生的一切必須保密。其次，我準備在一個月之內召開一場朝會，屆時會邀請我手下的所有封臣。”

“……？”

“在我的書房里，你曾向我射箭，對嗎？但是你很快就靠一聲‘靜止’解決了它，我從艾弗斯那里了解過你的這種能力，現在我打算再發(fā)掘一下。”

馬鑫頓了頓，接著講道：

“按照我的設想，這能發(fā)揮出超越時代的作用。”

“明白了，伯爵。”

“嗯，在此之前，我們還需要做個實驗，好確定這種能力是不是真的能超越時代。”

什么超越時代？伊娜琳頓了頓，她想起不知在哪碰見的行于天上的列車與棺材……腦袋很痛，記不清了。

馬鑫走向小屋，伸出雙手，從鐵匠手里接過一張弓和箭筒，遞給伊娜琳：

“來，就在這里，你能再表演一下那個嗎，就那個……嗯，靜止。”

伊娜琳想了想，搭箭扯弓對準伯爵。后者趕忙跳開：

“不用對著我！”

其實我是故意的。伊娜琳笑了笑，心里默念咒語，將箭對準無人的曠野。

嗖的一聲，箭竄出去一米，止于空中。

跟設想中的一樣。馬鑫點了點頭，示意鐵匠上前，后者舉著特大號的夾子，小心地湊到箭旁，對準箭柄中間輕輕一合——

箭被夾住了。

伊娜琳瞪大眼睛，眼瞧著鐵匠輕輕地將夾子松開，箭卻繼續(xù)懸浮在空中，沒有擊發(fā)出去。

伯爵走上前來，接過夾子，做出和鐵匠一樣的動作：

“艾弗斯告訴我，凡是被你‘靜止’過的物體，都會一直處于這種狀態(tài)，直到人類肢體的直接觸碰才能解除。”

馬鑫輕輕碰了一下箭羽，后者精神抖擻，迅捷地射進雪里：

“我在想，如果避免直接的肢體觸碰，用工具把這種‘靜止’狀態(tài)下的箭支收集起來，等到需要的時候再觸碰發(fā)射出去，會有什么樣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