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的門扉緊閉,燭臺和神像被雜亂地堆放在一起,舊有的陳設被點燃,流淌的血映出修士們蒼白的尸首。
難民們圍坐在旁邊。
他們形成大小不一的團體,由于缺乏領導,身與心都在發抖:
“我說,教堂的糧食真多,夠我們吃過這個冬天。”
“啊,是。”
篝火跳躍起來幾分,而后又低了下去。
“搶劫教堂……以前有人這么干過嗎?被抓到了會怎么樣?”
“不太清楚,但我以前見過偷燭臺的,他被砍了一根手指。”
篝火愈來愈低,有人站起來,將幾根木頭拖了進去。
“我們干的可不止搶劫!我都說過不要殺人,不要殺人!”
“哎……你知道那些士兵在哪嗎?我是說先前在教堂的那些士兵,他們撤走了,是不管這了嗎?”
“怎么可能不管!那個神父可能就是去找他們了,他們遲早要來,到時候肯定要把我們趕走。”
風聲呼嘯,火苗竄起來一點。
“那些士兵真來就把他們趕出去,反正我們去外面也活不了。”
“哎……”
低迷的氣氛,低迷的火焰。
“各位,我是說,那些士兵也知道蓋爾諾有多混蛋,到時候跟對面領頭的說清楚,應該不會有事。”
“指不定他們是一伙的呢。”
“那就沒辦法了,哎,打吧。”
“打不過的,我家早就被燒了,能活到現在全靠施粥……真不如別搶教堂呢,本來還能活的。”
人群有些騷動。
“哎,能不能去找伯爵先認個錯?聽說他還是個好人,別等那些兵來趕我們了才去,那會就來不及了。”
“你認識他?”
“不認識……但試著總比等著好吧,在這里待著就是等死。”
“別做夢了,那個亞諾只會在城堡里和溫布頓數錢,然后帶人來把我們都殺干凈,然后繼續數他的錢!”
“大不了就鬧翻,反正活不下去了,我們去搶劫這個鎮子!”
“都怪蓋爾諾那個混蛋,那個混蛋!哎……可惜沒殺了他!”
難民們議論起來,他們的聲音很大,所以富有力量;但又太雜,導致這股力量被稀釋了。
倘若有一個人能站出來,將四分五裂的難民們團結在一起,不論他以前是鐵匠,是農民,是寡婦的兒子,是可恥的竊賊,甚至是別的什么,只要站出來,他就能真正地掌握這股力量。
但這個人注定不會是別人了。
教堂厚重的門扉被緩緩推開,眾人警惕地望去,看見推門的是兩個穿鏈子甲、披黑白罩衣的士兵,他們身后還跟著一位昂首挺胸的官員。
眾人握緊手中的農具,站了起來。但士兵們帶來的并非想象中的血腥鎮壓,官員清了清喉嚨,面朝難民們演講道:
“諸位,你們犯下的罪行被赦免了。”
“包括搶劫教堂、殺害無辜、對神明不敬在內的諸多罪行,都是事出有因,都是因為教會在此的暴政,都是因為你們想活下去。”
“這都是正當的動機,理應得到赦免。”
難民們沉默地聽著,他們沒有做出太多反應,甚至有人嘲弄道:
“接下來呢?我們要立刻就地解散,讓出教堂,然后去大街上等死嗎?”
官員搖了搖頭,拔高聲音:
“你們可以繼續住在教堂里,直到新的神父到來,新的春天到來,你們被允許動用這里的一切設施,它們都是你們的。”
“要是這里的糧食不夠吃,你們還可以派人來找我,我的領主親口承諾過,他會提供救濟。”
難民們面面相覷。
面面相覷。
他們終于有所動搖,許多人不再掩飾,瞪大眼睛,湊近官員質詢:
“誰會提供救濟?他能不能再派個醫生來?哦……原諒我的不敬,我真的很急很急……”
“混蛋,我不信,我要看到赦免的文書,否則半個字都不信!”
“新的神父?那個逃跑的呢?你們把他藏起來了?”
官員百口莫辯,侍衛不斷后退,他們沒有應付這些暴民的能力,哪怕對方真的沒有惡意……就在他們覺得自己要被洶涌的人潮淹沒時,身后轟隆作響。
教堂的門再一次打開了。
風雪凜冽,難民們不斷后退,在他們面前,一個古怪的人拖著古怪的物走了進來。
這個人穿著款式奇異的半身板甲,臂鎧只有一邊。手里拖著一個黑色的人形袋子,嘴角殘留著血絲,幾乎是一走一咳嗽。
在他的前進路線上,難民們忙不迭地讓開,唯恐吸引到他的注意力,盡管并沒有,這個人只是拖著袋子,堅定不移地走向教堂中間的那團篝火。
在難民們的注視里,他在篝火前止住,然后隨手將袋子丟了進去。
“轟!”
燃燒的柴薪塌陷,霹靂作響,袋子里的東西順溜溜地滾了出來。鮮血于火浪升騰,罪惡隨灰燼消逝,燦爛的焰花里,每一個人都看清了那東西的臉。
蓋爾諾。
難民們起身,漸漸地靠向篝火。兩個士兵也跟了上來,其中一個粗暴地吼道:
“科克人,迎接你們的伯爵!”
……
……
好吧,苦肉計還是有用的。
借助歌利亞給自己的那一下,馬鑫成功把自己偽裝成了殺死蓋爾諾的英雄。
難民們得到了救濟的承諾,以及對劫掠教堂行為的赦免。作為伯爵,馬鑫親口宣布這些時,做出了一副不惜和教會鬧翻的架勢。
實話說,在一切結束之前,他自己也不清楚這些計謀會不會有成效,但好在面板的改變不會騙人。
正統性和征召兵上限再度一躍而上,甚至這都還是次要的。
在發覺伯爵受傷后,難民們連忙綁來小鎮里最好的醫生,被馬鑫婉拒了,于是他們退而求其次,將伯爵送進了鎮長的家里,并向鎮民們闡述了原委。
所以現在,馬鑫能躺在鎮長家的床上,舒服地享受壁爐的照料。
小鎮的鎮長也恭敬地站在旁邊,向他致意:
“您拯救了這個鎮子,伯爵,衷心地感謝您,感謝您。”
解決難民問題對小鎮來說也是頭號要務,所以,這個科克境內最富庶的地方,此時欠他一份人情。
必須加以利用。馬鑫點了點頭,然后努力做出一副難辦的樣子來:
“咳……為此我得承擔教會的怒火,拿出白橋堡里的每一塊金幣,還有很多林林總總的犧牲,我對此沒什么怨言,但也希望小鎮能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
鎮長狡黠的眼神只維持了一下,他很快就恢復了恭敬,低下頭道:
“請講。”
“哦,在和諾維斯開戰前,我曾經承諾要減稅……現在不行了,而且還得加稅,從原先的三成提高到四成,怎么樣,有問題嗎?”
鎮長在思考,馬鑫趕緊補充了一句:
“這是特別稅,只會持續一年。”
猶豫了一小會后,鎮長點了點頭:
“大家都很欽佩您,伯爵,大家都理解您的苦衷,謝謝您,您是我們最敬愛的領袖。”
馬鑫點了點頭,緩緩地躺了下去。
他很快還會在教堂安排上自己的人,將什一稅收到自己的金庫里。
這樣,鎮民們就從當初勞作時怨言不斷、且只繳納三成收獲的刁民,蛻變成了勞作時高高興興、且要繳納五成收獲的良民。
雖說這只能維持一年,但沒關系,馬鑫有的是辦法把這個時限延期。
欠他的恩情利滾利,三生三世還不完!
想到這里,馬鑫欣慰地笑了笑,咳嗽了幾聲道:“謝謝……您真是善解人意,咳,現在我想一個人安靜一會,謝謝。”
第一次“轟轟烈烈”至此落幕。
鎮長點了點頭,識趣地退了出去。
馬鑫先是閉目養神了一會,不久之后,他睜開了眼睛。
窗邊正傳來有節奏的敲擊聲,伯爵站起身來,走到那將窗戶抬起。
等候多時的圣騎士立刻縱馬跳了進來。
在去教堂收尾前,馬鑫支開了歌利亞,避免被后者發現他背地里這么善良。盡管如此,對方的眼神里仍然充滿狐疑。
歌利亞揪住小馬,環繞了房間兩圈,好像是在檢查有沒有人竊聽。隨后轉過身來,握緊了黃金戟,發問道:
“伯爵,說實話,您是不是一開始就設計好了這一切?”
聰明。馬鑫笑了笑,好奇地發問道:
“問這個做什么?”
“伯爵,”歌利亞的眼神冰涼,“您最好說實話,要是讓我知道,這些天來的難民都是死于你殘忍的設計,我現在就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