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好好的組會讓小導開成了批斗大會。

周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安靜的聽著林山的咆哮。

實話實說這個場景還是挺罕見的。

他是第一次見小導如此破防，連跳樓的氣話都說出來了。

原因他大概猜的到，今年是對方評選副教授的關鍵年，但他們的研究卻只能用慘烈來形容。

連一篇國際會議都沒出來，唯一的一篇還是周洋的一篇北大核心。

沒有論文，小導不可能評得上副教。

對方今年都三十五了，有的人三十五歲已經是教授了，有的人卻是連副教都不是。

這事情就是攤在周洋身上，他也破防。

不過也不能完全怪幾位師妹太菜，更重要的是林山本人自己平時也比較擺，對他們沒什么強制KPI要求。

本來按照周洋的預估，對方大概是不會對這個副教有想法了，但不知道小導受了什么刺激，如今卻想要搏一搏。

只不過，搏不是這么好搏的，更何況是在材料領域。

周洋他們的研究領域是傳統無機非金屬方面。

常言道，天坑有四，生化環材。

材料，全名材料科學與工程。

周洋所在的傳統無機，那更是重量級，生化環材里的生化環材。

不光是就業未來一片黑暗，就連研究路途都是一片荊棘。

無機非金屬發展的太早，以至于能研究到的領域早就被先輩們研究了個底朝天。

先輩們把福都享完了，以至于后來人只能依靠自己的智慧到邊邊角角去水點論文。

再加上周洋所在院校水平也不夠，這就顯得本來就是天坑的專業一下子變成了深淵。

debuff都疊滿了，這要是出了成果那才是倒反天罡。

至于小導今天的嘮叨，周洋一開始就沒放心里去。

在他看來，這屬于突發事件，以后小導就認命了。

忍忍算了。

不過，很明顯，并非所有人都是周洋這么個想法。

最開始被林山陰陽怪氣了一頓的李莉，周洋的二師妹終于還是沒憋住。

少女梗著脖子頂了一句。

“可是導啊，我們材料怎么可能像是其他專業一樣頂刊隨便發！”

小導往下面掃了一眼，周洋身邊的小師妹鄭嬋嚇得縮了縮頭。

意思很明白了。

小導問道：

“小洋呢，你也這么想？”

看了看身邊兩師妹的反應，周洋老實回答道：

“導，咱們專業現在的情況確實不太理想。”

眼看大徒弟都不支持自己，林山頗為痛心。

他站了起來，指著在自己背后上墻的歷代材料先賢以及學院百年百強的口號，實則快跌到二百強的排名，忍不住的慷慨激昂。

“我不明白為什么你們大家都在討論著材料沒落，仿佛這科研領域對我們決定了兇多吉少，猶記得二十年前，本專業一片欣欣向榮，各種頂刊論文層出不窮！”

“本專業所在之處，科研界竭誠歡迎，真可謂占盡天時，那種勃勃生機、萬物竟發的境界，猶在眼前，難道僅僅二十年后這專業就是成為我們的死地？”

林山說到關鍵處，唾沫星子亂飛。

“不管怎么說，我們材料的研究生總數不低，人數優勢在我們！只要我們專注于本專業的研究，那未來必將一片光明！”

面對林山慷慨激昂的演說，底下三人竊竊私語。

李莉：“唉，導又犯病了。”

鄭嬋：“沒辦法，老年人總是喜歡回顧歷史，材料早就天坑了，導說的都不知道是哪年的老黃歷。”

林山耳朵機靈的很，臉一板，立刻追問道：

“嘀咕什么呢？你們兩個！”

嚇得兩小只一個機靈，躲在周洋的身后，臉上堆著笑的說著：

“我們說導您高見啊！”

林山嘆了口氣，沒接著說些什么。

他看的出，指望言語激勵這兩人大概是沒什么希望了，唯一能指望的上的只有自己的大弟子了。

于是他把目光投向了自己還沒看過論文的周洋。

“小洋，你的論文呢？準備了這么多天也應該交上來了吧？”

鄭嬋悄悄吐了吐舌頭，在導師看不見的位置扮了張鬼臉，隨后用一臉擔心的看向了周洋。

今天一上午她和師姐光挨訓了，自然是沒有什么好心情。

導也不小了，大抵是更年期到了吧？

雖然課題組里周洋身上掛著兩篇國內核心。

但就今天導的脾氣，大師兄指定沒好果子吃。

周洋把自己準備好的論文遞了上去。

鄭嬋踮起腳尖瞄了眼師兄，有些羨慕的說道：

“大師兄應該又有一篇國內核心了吧？”

在組里，能有篇國內核心已經很不錯，她們兩的身上掛著的論文都還是導想辦法解決的。

“咳咳。”

林山咳嗽了兩聲，開始了自己的壓力。

“國核不算什么，也就剛滿足咱們學校的畢業條件。”

林山翹起了二郎腿，開始指點江山。

“作為導師我必須嚴格要求你們，在我這里，光有國核可是畢不了業。”

周洋點點頭。

“導的要求嚴格我們都是知道的。”

這話說的倒是沒啥問題，但放在他們導身上就有點不對味了。

就像是努力學習是好話，但你放在班里吊車尾就顯得有些嘲諷了。

林山聽著這話，多少有點不得勁。

他接過論文瞅了一眼，還沒看仔細張口就來。

“我別的不說，就你這個論文吧，它……”

小師妹鄭嬋一聽，頓覺不妙。

壞了，導這是明顯要挑刺的意思啊。

她用憐憫的目光看向了大師兄。

看來這次大師兄指定是逃不了和她們一樣挨批評了。

然而預想中的場景并沒有到來。

“你這個……這個……”

一眼之后，林山呆住了，他翻了兩頁周洋的論文，忍不住撓了撓頭。

“這論文……它這個……它……小嬋，把我眼鏡拿過來。”

鄭嬋一愣。

她還是第一次見導師給他們審論文的時候戴眼鏡的。

按照導的說法，他們寫的那些狗屁不通的玩意哪用得著帶眼鏡看啊？也只有改錯的才得戴上看個仔細。

眼鏡取回來了。

林山戴上眼鏡，臉上已經沒有之前那種隨意的感覺，剛剛還處于紅溫狀態的導立刻進入了學術狀態。

他坐正了身子，一行一行的翻著周云的論文。

鄭嬋和李莉都驚呆了。

導什么時候這么認真過？

然而讓他們更驚訝的還在后面。

約莫幾分鐘后，林山終于摘下眼鏡，然而他并沒有開始點評周云的論文，反而是對著一邊的李莉說道：

“小莉，你去隔壁辦公室，把韓老師請過來，讓他也來看一看這篇論文。”

什么論文居然還得請外援？

幾分鐘后，一個略顯得高大的，帶著黑框眼鏡的男人來了。

周洋認識對方，韓季老師和他們導師算在同一課題組，都在同一位大導手下干活，兩人關系很不錯。

“老韓，你過來看看這篇論文。”

林山招呼道。

“什么論文啊，還非得叫我過來，我那在線升溫實驗還做著呢！”

韓季頗有微詞，他的實驗剛做了個開頭就被叫過來。

韓季直接拿起桌上那篇論文看了起來。

剛看了個標題，韓季眼前一亮，從自己兜里掏出眼鏡帶上，連把椅子都忘了拉。

幾分鐘后，韓季深深的吐了口氣。

“厲害啊，這作者，沒從傳統BCS超導理論出發去解釋電子庫珀對的形成，而是另辟蹊徑整出另外一套機制。”

“要不說985那些高校們的教授老師們就是厲害呢，創新能力就是強。”

……

韓季還在跟林山在那里吹這篇論文。

在一邊鄭嬋聽著一臉迷茫。

這論文不是大師兄寫的那篇嗎？關985的教授們什么事？

而且還有另外一件事……

韓老師和他們導的那些話她們怎么就越聽越迷糊呢？

為什么明明說的每一個字都懂，但連起來自己就不明白什么意思呢？

她壓低聲音看向師姐李莉。

“師姐，韓老師剛剛說的是大師兄的論文？”

“應該是，好像是有關超導的？”

李莉點了點頭，她也同樣迷茫，但比鄭嬋好一點。

超導啊……

怪不得這么厲害！

但……問題是他們研究的不是傳統無機嗎？

大師兄為什么會寫一篇石墨烯的超導出來？！

……

韓季還在那邊跟林山吹這篇論文多么構思精妙，一陣讓周洋自己都尷尬的吹捧之詞之后，韓季終于喝了口水，然后問道：

“老林啊，你這篇論文是從SCI那個子刊下扒出來的，讓我也好好學習研究一下。”

這話一出，整個會議都寂靜下來了。

林山自己都沒想到對方居然會認為是SCI子刊的論文。

突然的一靜給韓季都搞不會了。

片刻后，林山終于出聲打破了寂靜。

“這篇不是SCI上扒下來的。”

“那就是EI咯？應該是會議頂刊吧？”

依舊沒人回答。

“我知道了，肯定是ACS那幾個材料刊物……”

韓季又說了幾個材料領域的頂刊，然而依舊沒有說話，所有人都怪怪的盯著周洋。

這時候韓季終于反應過來了。

他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林山，最后掙扎的說了一句：

“這論文不會是咱們的學生寫出來的吧？”

……

“老林，我這輩子沒求過人，這次只求你一件事，能不能把周洋同學放到我們組里，就幾個月就行，我拿手上所有橫向項目和你換！”

“不是我不想答應你，但小洋畢竟是我開山大弟子，放在別人實驗室里影響不好。”

韓季急了。

“誒，別啊，林哥，咱們可以爭議擱置，共同開發嘛！周洋還是你的開山大弟子，但可以放他到我們這邊工作嘛，我這邊有很多適合他的項目……”

林山則是麻溜的想要把對面送走，他熱心提醒：

“老韓，你那個的在線升溫實驗都半個多小時了，還不趕緊去看看，小心把實驗室給燒了！”

……

林山把韓季送走了。

鄭嬋他們在一邊目瞪口呆。

原來導師之間還會這樣相互挖人的嘛？

正常不應該都是一臉嫌棄，然后相互試圖把自己家的破綻往對方課題組里塞嗎？

這種科研天才被導師哄搶的劇情，她們也不是沒有yy過，但真當發生在身邊的時候，兩人還是心頭冒起一股不真實感。

不是，師兄，你真是科研天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