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被拉長無數倍。
霍敏能清晰地看到孟七驟然在眼前放大的臉龐,以及清晰地映出她此刻帶著驚愕和一絲狼狽倒影的黑眸。
而且一股溫熱的、帶著年輕男子特有氣息的呼吸,毫無阻隔地、輕輕地拂過她的額發和眉梢。
距離近在咫尺!
霍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轟然沖上頭頂,又在瞬間褪得干干凈凈。
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臉頰和耳根像被烈火灼燒般滾燙。
訓練有素的身體本能地想要后撤,但腳下卻如同生了根,僵硬得動彈不得。
孟七的目光依舊平靜。
開口問道:“師父,這旋身的時機……是不是該再提前半分?剛才感覺借上你那一點力,反倒更順了。”
溫熱的氣息再次拂過霍敏的臉頰。
霍敏猛地一個激靈,像是被這氣息燙醒。
巨大的羞窘和一種被看穿狼狽的惱怒瞬間淹沒她。
她幾乎是用了全身力氣,猛地向后彈開一大步,動作幅度之大,帶得衣袂都發出“呼”的一聲響。
“胡……胡說什么!”霍敏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她強行用更高的音調和更冷的語氣來掩蓋,“什么借力?!那是你下盤不穩!練!給我練到落地生根、紋絲不動為止!再來一百遍‘鷂子翻身’!練不好不準停!”
她一口氣說完,猛地轉過身,不敢再看孟七一眼,疾步走向演武場邊那排兵器架,背對著孟七,假裝去整理架上幾把長槍的位置。
手指緊緊抓住冰冷的槍桿,冰涼的觸感才讓她滾燙的臉頰和狂跳的心臟稍稍平復一絲。
身后,傳來孟七重新拉開架勢、衣衫破風的聲響,以及那沉穩有力的蹬地聲。
他似乎真的毫無所覺,或者說,完全不在意,立刻又投入到那枯燥的“一百遍”練習中。
霍敏背對著他,手指死死扣冰冷的槍桿,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校場上,孟七一遍遍演練“鷂子翻身”帶起的風聲,如同無形的鼓點,敲打在她混亂的心緒上。
時間很快過去半小時。
孟七不知疲倦地重復“燕回旋”和“鷂子翻身”的動作。
每一次旋身、落地,都帶著越來越沉穩的力量。
那份專注投入,仿佛天地間只剩下這一招一式。
霍敏在一旁冷眼旁觀,心中卻不得不承認,這怪物的身體協調性和學習速度,實在令人發指。
僅僅半個多小時,那落地不穩的破綻已幾乎被他硬生生磨掉,動作流暢剛猛,又隱隱帶上霍家拳特有的那股子內斂的爆發力。
“夠了!”霍敏終于出聲。
孟七聞聲,最后一個“鷂子翻身”穩穩落地,青磚地面發出沉悶的聲響。
問道:“師父,那‘纏絲手’……”
“急不得。”霍敏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貪多嚼不爛,燕回旋的根基你已經摸到門檻,再勤加打磨就可以,但纏絲手的柔勁,非一朝一夕之功,還要好好揣摩體悟,你先回去吧,下午再來。”
說完,她不再看孟七,徑直轉身,步伐略顯急促地離開小校場,仿佛身后有什么東西在追趕。
……
為了應對日本人的挑戰。
下午開始,霍敏給孟七單獨開小灶,先如填鴨式將霍家拳的要訣教給他,再慢慢調整。
調整過程自然免不了有肢體接觸。
“手別亂動。”
霍敏沒好氣將孟七的手拍掉。
她已經分不清孟七是真的領悟不到一些要訣,還是故意。
老在她指點時動手動腳。
孟七現在也是她的記名弟子,總對師父不規矩怎么行?
但她又發現一個問題,那就是只要和美色有關,孟七的領悟力就表現得很恐怖。
為了明日的對決,為了霍家拳館的存續,她必須最大程度地挖掘孟七這個“怪物”的潛力。
既然他對“美色”相關的領悟力異常驚人,那……就利用這一點!
于是,在接下來的密集傳授中,霍敏發現孟七的“笨拙”和“占便宜”變得……極其微妙且富有“針對性”。
霍敏不得不用“江湖兒女不拘小節”來說服自己。
仿佛只是轉瞬之間,時間便來到與日本人決斗這天。
午時將至,霍家拳館門前的氣氛凝重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
圍觀的民眾遠遠聚在街角巷尾,交頭接耳,神色緊張。
拳館大門洞開,霍敏一身素凈利落的月白勁裝,立于最前,身姿挺拔如松,目光沉靜似水。
身后,霍家拳館的弟子們列隊肅立,人人臉色鐵青,眼中燃燒怒火。
忽而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
佐佐木的身影出現在街口,依舊是那身黑色的浪人服飾,腰挎長刀,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倨傲與輕蔑。
他身后除了前日那幾人外,還多了兩頭更加沉凝、眼神更加陰鷙的鬼子,顯然是為了今日之戰特意增援的高手。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們還合力抬著一塊巨大的、嶄新的木質牌匾!
牌匾被一塊刺目的白布蒙著,散發不祥的氣息。
佐佐木一行人在拳館門前十步處停下。
他目光如毒蛇般掃過霍敏和她身后的弟子,用生硬的中文高聲道:“霍小姐,我見貴館還沒有摘下招牌,是準備應戰了?”
霍敏上前一步,聲音清越而堅定:“霍家拳館,應戰!”
“很好!”佐佐木獰笑一聲,猛地抬手,指向身后被白布蒙著的牌匾。他身后一名浪人用力一扯!
嘩啦!
白布落下!
四個碩大的、漆黑如墨的漢字,如同四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所有在場中國人的眼中——
東亞病夫!
“啊!”
圍觀的民眾中爆發出壓抑不住的驚呼和憤怒的低吼。
霍家弟子們更是瞬間雙目赤紅,拳頭捏得咯咯作響,有人甚至忍不住就要沖出來!
“小鬼子!我操你祖宗!”
“狗日的!欺人太甚!”
“師姐!讓我上!我要撕了這狗雜種!”
群情激憤,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
佐佐木這一手,不僅僅是對霍家拳館的羞辱,更是對所有中國人的踐踏!
霍敏只覺得一股血氣直沖頭頂,眼前甚至有些發黑。
她強忍怒火,抬手,厲聲喝道:“都給我住手!退下!”
聲音如同驚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瞬間壓下弟子們的躁動。
霍敏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目光冷冷向佐佐木:“你想如何比?”
佐佐木得意地看著霍敏強壓怒火的樣子,伸手指向牌匾,“很簡單!三局兩勝!我們三人,你們也出三人!若我們勝……”
他故意頓了頓,手指重重地點在牌匾上,“這塊匾,就由你們霍家拳館,親手掛在這大門之上!若你們僥幸贏……”
他輕蔑地笑了笑,仿佛在施舍,“我們立刻轉身就走,絕不再提摘匾之事!當然,若你們不敢應戰,或者連一局都贏不了……那這塊匾,就由我們替你們掛上去!”
此話一出。
全場嘩然。
“師姐!我上第一場!”
“讓我來!拼了這條命也要撕下他一塊肉!”
弟子們再次請戰,悲憤填膺。
霍敏心中思索。
三局兩勝,無論如何也要拼一把,她隱晦地看向孟七。
孟七緩緩點頭。
于是霍敏說道:“好,三局兩勝,孟七。”
“弟子在。”
孟七從隊伍末尾踱步而出,站到霍敏身側。
霍敏道:“這第一場由你先來。”
眾弟子見她竟派出入門才兩天的孟七,皆驚訝不已。
卻不敢開口詢問。
孟七道:“好。”
佐佐木看著走出來的孟七,眼中閃過一絲輕蔑,這小子看起來平平無奇,毫無高手氣勢,心中大定。
孟七看了一眼佐佐木的刀,問道:“小日本,這場決斗,可以用兵器的吧?”
佐佐木一愣,像是聽到天大的笑話,放聲狂笑:“兵器?當然可以!我大日本起倒流最擅長的就是刀!小子,刀槍劍戟,十八般兵器,隨你挑選!我大日本武士,在任何兵器上,都是你們中國人仰望的存在!”
他身后的幾頭鬼子也發出刺耳的哄笑,仿佛孟七提出用兵器是自取其辱。
孟七微微一笑,“那就好。”
砰——!
一聲震耳欲聾、撕裂空氣的槍響猛然炸開!
如同旱地驚雷,狠狠劈在所有人心頭!
佐佐木臉上的輕蔑瞬間定格!
眉心處,一個觸目驚心的血洞驟然炸開!
紅的、白的液體混合著碎骨,猛地向后噴濺而出!
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猛地向后一仰,然后直挺挺地砸在街道上。
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
鮮血如同小溪般,迅速在他身下蔓延開來,染紅地面。
死不瞑目。
時間,仿佛停滯。
整個霍家拳館門前,死寂得如同鬼域!
不止圍觀的民眾驚在當場。
就連霍敏和所有霍家弟子,也如同被施了法術,僵立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
沒人想到,這場關乎霍家拳館榮辱的決斗會如此戲劇性的結束。
佐佐木帶來的那幾頭鬼子,更是如同泥塑木雕!
孟七吹了吹柯爾特的槍口,道:“大家都聽到了,是他讓我用槍的,我長這么大,第一次聽到這種要求。”
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
短暫的死寂之后!
一頭鬼子大喝:“八嘎呀……”
砰!
這頭鬼子應聲而倒。
“哪個不怕死的上前一步!”
眾鬼子雖滿臉憤怒,卻無一人敢動。
“帶上這塊匾和這兩頭鬼子的尸體,滾!”
一眾鬼子急忙將匾額和兩頭鬼子的尸體抬走,擔心走晚了就成槍下鬼。
霍敏見孟七出奇制勝,保住霍家拳館,正欲夸兩句。
忽而一名弟子騎摩托車匆匆趕來,車一停穩,便直奔霍敏面前,取出幾張紙遞給她。
霍敏展開一瞧,頓時臉色大變。
咬咬唇,先吩咐道:“大家都散了吧。”
又轉頭看向孟七:“孟七,你隨我來!”
……
內室。
霍敏直視孟七,緩緩開口:“你是綽號城市獵人的私家偵探孟波?”
“是。”
“是我霍敏的記名弟子?”
“是。”
“這也是你?”
說到此處,霍敏將一張紙在桌上展開。
孟七看了一眼,是自己的通緝令。
“是,那會兒我還很瘦。”
聞言,霍敏神情更加復雜。
她沒想到自己倉促之下收的記名弟子,身份竟如此復雜。
深吸一口氣,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師父,這些都只是我表面上的身份,其實我還有另一個身份。”孟七神情嚴肅地道,“希望師父你能為我保密。”
“什么身份?”
孟七鄭重其事道:“我是中央派到香港的秘密特工,代號查理B,香港差佬破不了的案由我來破,差佬不敢殺的人我殺,差佬不敢管的事我管,一句話,差佬管得了的我要管,差佬管不了的我更要管!先斬后奏,中央特許!”
霍敏怔了怔,緩緩說道:“我不想知道這些,你現在殺了人,趕緊跑路吧,我霍家拳館護不了你。”
孟七突然握住她的手,“師父,在我跑路之前,讓我給霍家留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