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時光，在長安城各種或明或暗的目光注視下，轉瞬即逝。

曲江池畔，秋水瀲滟，層林盡染。平日里便是文人騷客流連忘返之地，今日更是因一場特殊的“雅集”而人頭攢動，車馬喧然。柳宗元學士親自出面組織的“清譽之辯”，早已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人們都想親眼見證，這位名動京華的神秘才女“錦瑟”，將如何以女兒身沈如織的身份，在這場特殊的“公堂”之上，為自己和蒙冤的顧昀辯白。

雅集設在曲江池邊一座名為“聞韶榭”的水榭之中。榭內早已布置妥當，四周輕紗曼攏，案幾上陳設著筆墨紙硯、香爐茶點。榭外，聞訊而來的百姓和看熱鬧的閑人將附近圍得水泄不通，更有不少官府的眼線混雜其中，密切關注著事態的發展。

辰時將至，柳宗元學士偕同京中幾位德高望重的文壇名宿率先抵達。隨后，應邀前來的文人雅士、書畫名家也陸續入座。他們之中，有真心敬佩“錦瑟”才華、同情其遭遇的；有受柳學士之托前來聲援的；自然，也少不了幾位受了某些勢力“請托”，準備在雅集之上尋釁滋事、混淆視聽的所謂“雅士”。

李墨軒也早早地來到了聞韶榭。他今日換上了一身素凈的月白色長袍，更顯得豐神俊朗，只是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他知道，今日這場“清譽之辯”，對沈如織而言，既是自證清白的機會，也是一場兇險的博弈。

終于，在萬眾矚目之下，一輛樸素的青帷馬車緩緩駛抵聞韶榭外。車簾掀開，先下來的是侍女小桃，她今日特意換上了一身干練的青色衣裙，神情警惕地環顧四周。隨即，一位身著湖藍色錦繡襦裙，外罩一件素白色輕紗褙子，發髻高挽，僅以一支碧玉梅花簪點綴的年輕女子，款款步下馬車。

她容貌清麗絕倫，眉宇間卻帶著一股超乎年齡的沉靜與堅毅。陽光下，她肌膚勝雪，眸若秋水，那份從容不迫、淡然自若的氣度，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便是……錦瑟姑娘？不，是沈如織沈姑娘！”

“果然是國色天香，風華絕代！”

“看她這般模樣，哪里像是會與人同流合污的奸商？”

人群中發出一陣陣低低的驚嘆與議論。

沈如織目不斜視，在小桃的陪伴下，緩步走進聞韶榭。她先是向柳宗元學士及各位前輩名宿斂衽一禮，聲音清朗：“江南繡商沈如織，參見柳學士，見過諸位先生。感謝諸位前輩今日撥冗前來，為如織主持公道，明辨是非。”

柳宗元含笑點頭：“沈姑娘不必多禮。今日曲江雅集，便是為辨清濁，還良善一個清白。姑娘請上座。”

沈如織也不推辭，在早已為她備好的主位上款款落座。她的面前，擺放著一方案幾，上面鋪著雪白的宣紙，旁邊則是一只精巧的針線篋，里面各色絲線、銀針井然有序。

待眾人安靜下來，柳宗元清了清嗓子，朗聲道：“諸位同仁，今日曲江雅集，名為‘清譽之辯’。近聞有宵小之輩，匿名構陷御史臺顧昀顧大人及江南沈氏繡坊之主沈如織沈姑娘，污其官商勾結，擾亂商綱。沈姑娘不甘清譽受損，特請老夫與諸位同道，于此公開場合，以其獨創之‘錦書繡字法’，展示其與江南商戶往來之賬目契約，以證清白。同時，老夫也已派人邀請那些‘匿名檢舉者’到場，若他們心中無鬼，當敢于當面對質！”

他話音剛落，臺下便響起一陣議論之聲。眾人皆對這聞所未聞的“錦書繡字法”和如此公開透明的“對質”方式感到新奇與期待。

然而，等了片刻，卻并未見有任何所謂的“匿名檢舉者”出面。

人群中，一位受了太子東宮那位陰鷙謀士暗中指使的所謂“名士”——戶部主事之子錢松，陰陽怪氣地開口道：“柳學士此言差矣。那些檢舉之人，想必是擔心遭到報復，才選擇匿名。如今讓他們公然露面，豈非強人所難？依我看，沈姑娘還是先將自己的‘清白賬冊’展示出來，讓我等評判一二，再言其他吧。”

他這話，分明是在為那些不敢露面的誣告者開脫，并試圖將矛頭重新引向沈如織。

沈如織聞言，唇角勾起一抹清冷的弧度，她抬眸看向錢松，聲音平靜卻帶著一絲銳利：“這位公子所言，倒也有幾分‘道理’。只是，我沈如織行事素來光明磊落，既然要自證清白，自然不會只憑一面之詞。今日這‘錦書繡字法’，所繡的不僅僅是賬目，更是人心！”

她不再多言，素手從針線篋中取出一枚細如牛毛的銀針，拈起一縷烏黑的絲線，動作行云流水般穿針引線。隨即，在眾人驚奇的目光注視下，她的指尖在那雪白的絹布之上，開始飛快地游走。

她繡的，正是“江南茶布同盟”與第一家合作商戶簽訂的契約條款。那蠅頭大小的楷書，一筆一劃，清晰工整，非但沒有尋常書寫的滯澀之感，反而因絲線的獨特光澤與質感，更添了幾分古樸與雅致。短短一炷香的工夫，一段數百字的契約概要，便已躍然絹上，字字清晰可辨，令人嘆為觀止。

“天啊！這……這當真是用針線繡出來的字？”

“如此精細的蠅頭小楷，竟能繡得這般流暢清晰，簡直是神乎其技！”

“這‘錦書繡字法’，當真名不虛傳！”

榭內眾人，無不被沈如織這手絕活所震驚，紛紛發出由衷的贊嘆。連那些本想來尋釁滋事的“雅士”，此刻也看得目瞪口呆，一時竟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李墨軒更是看得眼神發直，他知道沈如織繡藝精湛，卻沒想到竟能達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境界！這不僅僅是技藝，更是藝術！

沈如織繡完一段，便請柳學士身旁的書童將繡品在眾人面前一一展示。隨后，她又取出早已備好的、與江南各家商戶往來的賬冊原件、契約文書以及同盟共享技藝的章程細則，朗聲道：“諸位請看，這便是我‘江南茶布同盟’與各家商戶往來的部分賬目與契約。每一筆交易，每一條款項，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同盟以技藝共享、互利共贏為宗旨，所有合作皆建立在雙方自愿、公平公正的基礎之上。敢問，這其中哪一條，是見不得光的‘勾結’？哪一項，是所謂的‘不法經營’？”

她目光如炬，掃過在場眾人，聲音鏗鏘有力：“今日，我沈如織便在此立誓，若我所呈之賬目契約有半分虛假，若我‘江南茶布同盟’有任何欺行霸市、官商勾結之行徑，我甘愿承擔一切罪責，身敗名裂，永不踏足京城半步！但若今日之后，仍有宵小之輩，敢以不實之詞污我清白，毀我聲名，那我沈如織也絕不會善罷甘休，定會追查到底，讓那些藏在陰暗角落里的鼠輩，付出應有的代價！”

她一番話說得是擲地有聲，正氣凜然，配合著那令人嘆為觀止的“錦書繡字”，以及那份坦然無畏的氣度，瞬間贏得了在場絕大多數人的信任與敬佩。

柳宗元學士更是撫掌大贊：“好！好一個‘錦心繡膽’的奇女子！沈姑娘以如此光明磊落之方式自證清白，其心可昭日月！老夫相信，公道自在人心！”

就在此時，聞韶榭之外忽然傳來一陣騷動，幾名衙役打扮的人，簇擁著一位身著緋色官袍的官員，排開人群，徑直向水榭走來。

為首的官員面容陰鷙，眼神冰冷，正是那日揚言要傳喚“錦瑟”過堂問話的刑部侍郎——鄭從義！

他身后，還跟著幾名垂頭喪氣、形容狼狽的商戶，正是那幾位“匿名檢舉者”！

鄭從義的突然出現，讓聞韶榭內的氣氛瞬間緊張了起來。所有人都知道，這位刑部侍郎是太子心腹，手段狠辣，他此刻前來，絕非善意！

一場真正的較量，似乎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