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色漸曉,有些微明亮的光從天際漏下幾許,在梨花樹的空隙處,亦是漏下一縷一縷的微光,投射在微有些坑洼不平的泥土地上,勘勘映出一個模糊的影子。得喜面無表情的站在梨花樹下,身上玄色的太監(jiān)服上已隱隱浮著一抹蒙蒙的水汽。
他從天還未亮透之時,就從谷溟翼那里趕了過來,卻發(fā)現(xiàn)了谷溟熵在屋內(nèi),說不清是什么感覺,他的心隱隱有些疼痛,咬著牙走上前去,蒼白的手指輕輕敲擊著,“主子,可是起了?”
里面的人輕輕‘恩’了一聲,得喜推門進去,谷溟熵已是坐起身來,目光溫柔,寢衣卻半斂。察覺到得喜進來,衣奴的一張臉立時羞紅一片,慌忙翻了個身,面朝著墻壁,得喜一直跟在她身邊,她一時還不知該如何面對。
得喜雙眼抑制不住的朝那個背對著他的人看去,眼中慢慢流露出酸澀悵惘,他的主子,終于認識到了自己的心,能與相愛的人在一起了,那樣真好,可是,為什么他的心,感覺是那樣的怪?
突然間,響起突兀的一聲清咳,得喜一驚,小心的看過去,卻見谷溟熵神態(tài)平靜,眸子里閃著一抹幽深,以及那樣不加掩飾的警告,就那么銳利的看著自己,那眼中隱隱還帶著些別的什么東西。看的他的心不住的狂跳。殺意嗎?憤怒嗎?鄙夷,不屑……
“愣著做什么?”谷溟熵見他久久未動,不由俊眉一挑,眼中的嗤笑更是盛起。得喜慌忙上前,十指利落翻動,替他穿衣,待伺候他洗漱完畢,得喜取了檀木梳想替他束發(fā),卻見著他猛地望過來,眼神兇狠,冷冷道,“出去。”
得喜嚇得手一抖,那木梳就“啪”的一聲摔在地上,清脆的響音讓衣奴疑惑的半坐起來,清眸瞥去,只見著那木梳雖是未斷,卻已有裂縫,不由的心間一跳,心中的熱度好似抽絲剝繭般被一點點的抽離。
得喜驚懼不已,一下子跪在地上,嘴唇哆嗦著,卻因著某種因由,并沒有開口求饒,在那聲暴怒的出去聲中,他遲疑了一下,終究是躬著身告罪離去。衣奴忍不住抬眸去看谷溟熵,那人筆直的站立著,從她的角度看去,正好可以見著他的側(cè)臉,眉目冷魅,微微咧開的唇給人以他總是在邪魅笑著的感覺,可那雙幽深黑眸之中,轉(zhuǎn)瞬即逝的灼光,暗暗流露著不可睥睨的霸氣,而在今時似乎又有了不同。
那里,蘊含著的殺氣,勘勘壓迫著人的神經(jīng),似極了那振翅翱翔于天際的雄鷹俯瞰大地找尋著獵物的眼神。又像是受傷的黑豹,時時都找尋著痊愈的契機。
這是一個注定傲視天下,執(zhí)掌著天下人生死的男人,被昨晚那樣癡怨的他擊敗心里最后一道防線,最終獻出了自己的真心和一生一世永不離開他的承諾,真不知是對還是錯,是劫還是緣,只是,既然已經(jīng)打算接受,她不會在怨恨和等待中過活,就算在宮中,亦會有她想要的生活。
只要三哥還是那個在湖心亭的三哥,她便無怨無悔。
只是看著他的雙眸之中,被強行的抽離了什么,又被他固執(zhí)的放入了偏帶著殘酷的溫柔,只要想到他昨晚那樣偏執(zhí),到最后已是喉嚨哽塞般的笑,她的心就止不住被人生剜般的痛,一時忍不住,叫那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逸出薄唇。
谷溟熵似乎聽到那輕不可聞的幽幽嘆息,轉(zhuǎn)過身朝著衣奴走來,看著她薄唇上逸散開來一抹淺淺的微笑,“三哥……”清越的聲音一點點沁入他的五臟六腑,比任何時候都要來的如糖似蜜。
他修長的手指穿過衣奴烏黑柔軟的發(fā),托起她的頭,在唇上深深一吻,“再睡一會吧。”聲音溫柔,帶著一絲繾綣的柔情在里面,自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魔力。衣奴用力的眨眨眼睛,用盡全身力氣,才忍住眼眶里不斷上涌的熱氣。看他披散著發(fā),她不由的坐起身來,雙手穿插在他的發(fā)間,柔聲道,“別太累了。”說著,以手代梳,為他慢慢束起發(fā)來。谷溟熵也不動,任她在自己頭上擺動著。
“湛南……”他輕輕的喚一聲,雙眼在屋內(nèi)一一掃過,待見著桌子上安然放著的竹罐,他眼里才慢慢露出一個安心的笑,似是松了口氣,他略略的低頭,極輕極緩的道,“其實我一直以來都忽略著你想要的自由……”衣奴的手一頓,卻沒有說話,仍是細心的擺弄著他的發(fā)。
真的不能,再放手,谷溟熵慢慢的垂下眼眸,黑眸中無可預兆的卻驀地暴出一道寒芒。
柔軟的貴妃塌上,太后半臥軟塌而寐,煙翠一直靜靜的立在一側(cè),自是能瞧見她半闔起的眼中慢慢的沁出一滴淚來。
“娘娘?”煙翠動動嘴,雙眼在地上瞥見一抹在漸漸拉長的陰影,心尖不由猛地一跳,驚疑不定的猛然抬頭,映入雙眼之中的是來順蒼白的臉,他們是一同進的宮,只是現(xiàn)今她已日見老態(tài),他卻仍是面白無須,看起來仍是這般的年輕。
“唉,你要嚇死我啊。”煙翠不住的拍拍自己的胸,對著來順小聲埋怨,每次都是這么悄無聲息的出現(xiàn),真是命都會被他嚇去半條。來順陰冷的雙眸看一眼在塌上的太后,蒼白的唇上露出陰柔一笑。
“娘娘還未醒?”他張張嘴,未發(fā)出任何聲音,卻自能讓煙翠聽見。
煙翠咬著唇輕輕點一點頭,慢慢的從那上面下來,輕聲道,“那邊的事怎么樣了?”來順不安的看了看在軟塌之上未醒的太后,對著煙翠緩緩搖頭,“我們出去說。”他動動唇,慢慢的退了出去,煙翠回頭擔憂的向太后看去一眼,亦是輕輕跟了上去,細心的關(guān)上門。然而,當那扇門輕輕掩起,那在床榻上的人的眼亦是緩緩睜開,太后蘊醞著水汽的眼幽幽的看向那扇已然關(guān)上的門,嘴角慢慢扯開一個慘淡的笑。
“怎么回事?”待走出一段距離,煙翠急急的叫住了來順,神色間帶著點惶急。
來順轉(zhuǎn)過頭來,靜靜的看著她,視線卻似是透過她的身體,不知看向了何處,“哨子去了鬼方。”他猛吸一口氣,面色已是有些凝重,“是劉敏之派他去的鬼方。”
“哨子?”煙翠的眼睜的很大,死死的看住他,“那晚和何起待在一起的哨子?”
來順點點頭,背著雙手,看向遙遙遠山。
“鬼方……”煙翠卻忽地想到了什么,雙手用力的絞著自己的衣擺,訥訥著道,“鬼方,虞大人在鬼方啊……”來順無聲的低嘆,是啊,虞平生在鬼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