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店啊......”

待硝煙散盡，醉仙樓的掌柜從人群中踉蹌著沖了出來。他原本體面的綢衫上沾滿灰塵，發髻散亂，臉上還帶著幾道被飛濺木屑劃出的血痕。望著眼前已成廢墟的百年老店，他雙腿一軟，直接跪在了碎石瓦礫上。“這、這可怎么辦啊......”掌柜的嘴唇顫抖著，粗糙的手指抓起一把焦黑的木屑，又無力地任其從指縫間滑落。“沒了，全沒了......”

他的哭聲從一開始的抽噎逐漸變成嚎啕，引得周圍還未散去的百姓紛紛側目。有人搖頭嘆息，也有人暗自慶幸自己逃過一劫。

景何緩步向前，俯身扶住這位幾近崩潰的中年人：“您是掌柜的吧？”他的聲音沉穩有力，“我們寒芒山一定會給您個交代的。”掌柜的抬起淚眼，渾濁的瞳孔里突然閃過一絲光亮：“真、真的？您說話算話？”他死死抓住景何的衣袖，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

“自然。”景何點頭，目光掃過廢墟，“但現在當務之急，是請您召集伙計們清理現場，看看下面是否還有被困之人，我會派遣弟子協助您的。”掌柜的抹了把臉，突然有了精神：“對對對！來人啊！”他扯著嗓子喊道，聲音因為先前的哭嚎而嘶啞，“都別愣著！阿福，去把后廚的老張他們都叫來！小王，你去城東找木匠借些工具！”他踉蹌著站起身，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壓低聲音對景何道：“仙長，實不相瞞......”他指了指廢墟某處，“地窖里還藏著兩壇三十年的女兒紅，要是能挖出來......”

景何了然：“我會讓弟子們留意。”

很快，在掌柜的吆喝和竹陰城內趕來弟子的協助下，清理工作有序展開。景何站在一旁，目光如炬地注視著每一塊被搬開的碎石與木板。

“掌門！”一名弟子匆匆趕來，“按您的吩咐，我們在城中已經展開全面搜查，但沒有查到一點兩個入侵者的蹤跡。”

景何微微頷首，看著遠處的山長嘆一聲：“再搜一個時辰，如果還是沒有就算了吧。”

靈丹閣內，星格百無聊賴地趴在床榻上。背后的傷口已經結痂，但換藥時藥粉的刺激還是讓他齜牙咧嘴。

“千空他們怎么還沒消息？”他第無數次望向窗外漸暗的天色。

正在調配藥膏的歐文頭也不抬：“怎么，擔心起你的師妹了？”

“誰擔心她了！”星格立刻反駁，卻不小心扯到傷口，疼得倒吸一口涼氣，“我只是......想知道他們有沒有查處點什么。”

歐文輕笑一聲，熟練地纏上新繃帶：“有師尊陪他們，不會出岔子的。”他拍了拍星格的肩膀，“蘇老說了，明天你就能下地活動了。你的身子骨也真是好，要擱我再過幾天都不一定行。”

“真的？”星格眼睛一亮，“終于可以下床了......”

經過醉仙樓的員工和景何召集過來的弟子們的幫助下，醉仙樓的廢墟也很快被清理干凈。景何派人在城中進行搜索，排除了年秋與洛弗斯仍在城內的可能性，并且在一處倉庫內，有人發現了真正的煙柳與盧老板，據他們所說，先前二人被迷暈后囚禁在別的地方，就在前不久被他們轉移到了這里。景何清點了所有人的傷亡狀況，發現竟沒有一人在這次事故中身亡。在李蕭翎帶著月千空處理好傷口后，由于天色太晚景何將二人安置在一處客棧暫過一夜，自己則是前前后后忙了一晚上，一眼都沒有閉過。

第二日，正午的驕陽炙烤著和天府門前的青石臺階，蒸騰的熱浪讓空氣都微微扭曲。星格不停地用袖子擦著額頭上滾落的汗珠，后背的傷口在高溫下隱隱作痛。歐文站在他身旁，手中搖著一把竹骨折扇，卻怎么也扇不散這惱人的暑氣。

“他們怎么還不回來？”星格踮起腳尖張望，突然眼睛一亮，“來了！”

遠處，三個熟悉的身影緩緩走來。景何走在最前，一襲青衣遍布灰塵；李蕭翎緊隨其后，腰間佩劍隨著步伐輕輕晃動；月千空走在最后，右手纏著厚厚的繃帶，在陽光下白得刺眼。共同的是，三人的衣服上都布滿了木塵與灰屑。

“怎么樣？”歐文收起折扇，快步迎上前去。

李蕭翎嘆了口氣：“查出來了，但可惜讓他們跑了。“她頓了頓，補充道：“而且醉仙樓塌了。”

“哈？”星格和歐文異口同聲地驚呼，“塌了？“

李蕭翎簡明扼要地將昨夜發生的事敘述了一遍。星格的目光不自覺地飄向月千空受傷的右手，那繃帶上還滲著淡淡的血跡。他湊過去，壓低聲音問道：“很嚇人嗎？“手指虛指著她的傷口。

月千空挑了挑眉：“拿劍的時候會有點疼，不過還好。”她突然露出狡黠的笑容，“怎么，關心起我了？”

“我只是怕這個傷口會傳染。“星格故作嫌棄地撇撇嘴。

“那你還真是笨蛋。”月千空輕哼一聲。

歐文適時打斷道：“都安全就好，趕快進去吧，我們把茶都燒好了。”

五人前后進入和天府正殿。三人簡單地沐浴更衣后在正殿集合，殿內清涼宜人，檀香的幽香驅散了夏日的燥熱。歐文為眾人斟上剛泡好的菊花茶，淡黃色的茶湯在青瓷杯中蕩漾，散發著清冽的香氣。

景何啜了一口茶，將昨夜發生的細節一一告知歐文。當說到年秋與洛弗斯逃脫時，他的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著茶杯邊緣。

“師尊...他們還會再來嗎？”歐文憂心忡忡地問道。

景何放下茶杯，茶湯映出他微蹙的眉頭：“我不知道。”他頓了頓，“再過幾天就是尋燈節了，這些天我要頻繁去城里開會。帝國秘密派人這件事，我們必須討個說法。”

他環視眾人，繼續道：“醉仙樓重建的事先不急，我已經和掌柜說好，尋燈節后會給出解決辦法。這幾天...”他的目光在星格和月千空之間游移，“你們兩個的訓練任務就交給師兄師姐了。”

“嗯，我們不會辜負您的期望。”歐文鄭重地點頭。

景何突然將目光鎖定在星格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身體怎么樣？”

“已經能跑能跳了！“星格說著，還故意蹦跶了兩下以示證明。

“那就好。”景何嘴角突然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隨后清了清嗓子：“聽說前些天我不在的時候，你哄騙你師兄少跑了不少。“他語氣陡然轉冷，“現在去跑三圈補回來。”

“啊？”星格目瞪口呆，“不是師尊，我...”

“三圈，快去。”景何不容置疑地打斷了他的辯解。

星格垂頭喪氣地轉身，拖著腳步慢慢往外走。身后傳來月千空壓抑的偷笑聲，他回頭瞪了她一眼，卻見景何的目光已經轉向了她。

“月千空，你也一樣去跑三圈。”

“啊...我…”月千空的笑容瞬間凝固。

“三圈。”景何閉上眼睛，對她的抗議充耳不聞，“別說你那天沒偷懶，去吧。”

很快，院子里就傳來星格幸災樂禍的聲音：“喲，這不是月千空嗎？”

“閉嘴！”月千空咬牙切齒地回道。

殿內，李蕭翎聽著這一幕，忍不住笑出聲來。

“李蕭翎，歐文。”景何的聲音讓她的笑容僵在臉上，“我記得你們很久沒有進行過體能訓練了吧？去跟著跑五圈。”

“五圈？為什么還多兩圈？”李蕭翎驚呼。

景何挑了挑眉：“怎么？你們做師兄師姐的，不該給弟弟妹妹們做個榜樣？快去吧。”

歐文嘆了口氣，推著不情不愿的李蕭翎往外走：“算了，就當活動活動。”

待四人的腳步聲遠去，景何獨自回到寢室，回憶起那一晚的場景。

…..

“…這里出現了臟東西已經被我解決掉了，這件披風要不要給你留個紀念…”

“…帶著你上東西快給我離開寒芒山，你這是要至竹陰城于危險之中啊…”

“那這件披風我帶走了，剩下的，就幫你銷毀吧…”

…..

他推開雕花木窗，夏風裹挾著蟬鳴涌入房間。

景何望向窗外，四個身影正在烈日下奔跑。星格跑得齜牙咧嘴，月千空不時甩著受傷的右手，李蕭翎也沒個正型，只有歐文保持著平穩的節奏。

“希望這件事真的結束了。”景何輕聲自語，手指無意識地撫過斗篷上的羽毛。窗外，一片陰云正緩緩飄向烈日，在地上投下短暫的陰涼。

帝國芬里爾大區行政院內。

厚重的青銅大門在身后緩緩關閉，發出沉悶的撞擊聲。年秋下意識地繃緊了脊背，軍靴踏在墨玉鋪就的地面上，每一步都回蕩在空曠的走廊里。洛弗斯跟在她身后半步，二人卸下他們的裝備。

“將軍正在等你們。”

侍從官冰冷的聲音從前方傳來。議事廳的大門被兩名黑甲衛兵推開。白哲總督背對著他們站在沙盤前，帝國軍裝的猩紅綬帶垂落在腰間。沙盤上插滿了各色旗幟，最顯眼的是中央那面繡著咆哮狼首的黑色軍旗。

“報告。”年秋單膝跪地，金屬護膝撞擊地面發出清脆的聲響。洛弗斯緊隨其后，沉重的身軀讓地板都微微震顫。白哲沒有轉身，只是擺了擺手。侍從官立即躬身退出，大門合上的聲音像是一道閘刀落下。

“將軍。”年秋的聲音在空曠的大廳里顯得格外清晰，“屬下未能完成調查任務。僅有的線索...”她從懷中取出一個絲綢包裹，“只有這幾根羽毛。”她雙手呈上包裹，頭卻垂得更低。白哲終于轉過身來。年秋能感覺到犀利的目光掃過她的頭頂。那雙戴著白手套的手接過包裹。

“黑鴉的羽毛...”白哲的聲音很輕，卻讓二人不寒而栗。年秋看見他將羽毛舉到窗前，陽光透過羽管，在地面投下蛛網般的陰影。白哲突然用力揉搓羽毛，指縫間飄落幾縷細小的絨羽。

“這確實是黃威的羽毛。”白哲突然將羽毛狠狠插進沙盤，精準地刺入竹陰城的模型，“但就憑這個？”他冷笑一聲，“完全不足以作為證據。”

洛弗斯的指節發出咔吧的響聲。年秋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但她不敢擦拭。

“屬下知罪。”她的聲音有些發顫，“請將軍責罰。”

白哲踱步到他們面前，锃亮的軍靴停在年秋視線正前方。她能聞到靴油混合著鐵銹的氣味。

“起來吧。”這個命令來得太突然。年秋遲疑了一瞬，才撐著膝蓋站直身體。“雖然不足以稱為證據，但憑這些我也可以確定黃威的失蹤與寒芒山脫不了關系。再過幾天就是竹陰城的尋燈節。”白哲走回沙盤前，手指輕輕撥弄著那幾根羽毛，“讓外交官繼續施壓。”他忽然轉頭，眼睛瞇成一條縫，“洛弗斯，召集我的親衛，只要進城找到足夠的證據，發兵便有了理由。”

年秋的瞳孔微縮，她與洛弗斯交換了一個眼神，同時挺直腰板：“屬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