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蕭蕭弄到花店里來一盆非常好看的花,粉紅色,花朵大得像牡丹,散發著經久不衰的特殊香味。新月很喜歡,卻認不出是什么花來。
蕭蕭說,這種花叫康乃馨,你應該聽說過了吧。新月說,沒有聽說過。蕭蕭就笑了,你媽媽把你白養大了。
蕭蕭當然不是譏諷新月的,只是順口兒取笑了一下新月,他疏忽了,新月是個來自鄉下的姑娘,而且是來自大山里邊的農村。一方水土一方人,生活在黃土地上的父老鄉親,想要養活一個家庭都困難死了,那有那么多的閑心侍候花花草草。老百姓沒有那個見識,更沒有那種心情呵,有幾個百姓家出身的孩子,還能生出愛花惜草的情結。
新月說,我們這里,只能看到樹上的花和一些野花,就是那些杏花,桃花,梨花,蘋果花,合歡花,蒲公英,山菊花,山丹花,也有人種植草本牡丹,還有人說出來了,是芍藥,我去那里能知道這是什么花。
蕭蕭說,你說得也是,是我缺乏真正的見識了。我家都是培養花草的專家,在云霧山中,就是種花養花,美化環境,消遣時間的,并不以這個當作養家的職業,只是需要用錢時,我們才切花賣到很多大城市去,抓住一個收獲的時機,就賺到錢來了,我忘記了你來自鄉下,是以種糧為生的農民,是沒有時間閑情逸致的,對不起了,我說錯了,給你道歉。
新月笑說,你又不是惡意笑話我的,道個什么歉。咱們是一家人,現在日子好多了,虧了你家的幫助,我感激還來不及呢,快別說這種話。
新月帶著一身的樸實無華,真誠地表達著感恩,她不認為將要成為蕭蕭的妻子,就己經是女主人了。
蕭蕭說,你這個思想要不得,我們馬上就是夫妻,你把一生都給了我,還感個什么恩。想起來了么?我們的第一次見面,你在超市里那個辛苦的樣子,就叫我很心疼。我就想不明白,我們都是這個世上的人,怎么就比他人低了六七分。所以那時我就想,我們這一世,不做所謂的人上人,但也必須活得有尊嚴。我們沒有理由去抬舉世界上任何的人,眾生平等,誰也不比誰高貴。
新月說,話是這么說的,可我們要去人家手下要錢,就得不停地辛苦,就得給人家低頭。咱們老百姓,有幾個人是高昂著頭走路的?還不都是因為手中沒錢,被人家踩扁了。
蕭蕭說,所以么,我們就得有自己的出路,不看他人的臉色,找到我們的幸福生活。我們活著的意義,不應該是去看他人臉色,我們的付出養肥了這世界上的剝削者,寄生蟲,到頭來他們還要踩著我們,高高在上的鄙視著我們,這己經不是公平不公平的問題,而完全人性之惡。
蕭蕭說,所以,我愿意看到人世間的百姓,都能昂首挺胸揚眉吐氣地活在人世間,而不是給人做了奴隸,還要被人欺負。這是人性之病,是社會病,需狠狠地治。盡管我們治不了這種人性之病,但我們必須具有反抗精神,自己先抬舉起自己來。
蕭蕭說,這是一盆粉色的康乃馨,你媽媽的生日到了,我想著送什么禮物都很俗氣,康乃馨是送給母親的花,我就從云霧山中專門弄到這么一盆花來。我們家的花卉和和他們賣的不同,特別的清香,切花可以持續很長時間不枯萎,盆栽也好管理,可以四季開花。
可是蕭蕭沒有想到,新月會說出另一番話來。
新月說,還有這么一種說法?我還以為花花草草只是養著圖好看呢。其實說到送禮,給我們老農民送花,是最不實用的,他們養不了花,也不知道這花里有什么說道。你一片孝心給我媽送過去了,他們卻不懂這里邊的意義,你可不就是白用了心思。我的意思是,我都沒有想起來我媽的生日到了,你想起來了,我們不如去給她弄些好吃的,又實惠又叫她們高興,你看怎樣?
蕭蕭哦了一聲,又怔在那里了,笑說,我身上太多點書香味了,看著城市人這么干,又染上了城市人的浪漫和城市市井味,到底沒想到真正的老百姓是個什么需求。好吧,依你。
新月說,你到底是神仙,不能腳踏實地到來了。你得真正走入民間,才能體驗到我們老農民實實在在的心里狀態。
蕭蕭笑了,說,還是我媳婦批評得對。看來我心中圖景的人生,有問題,我們帶著一身的雅趣去過百姓的日子,是不大對頭的,是脫離了大眾的。這個我得和我爸爸談談,我們重返人間,想要過上的那種有意義的人生,定義有問題了。我曾經說過,要你聽我的,現在我認識到了不正確,應該聽你的。
新月笑了,說,你要這么說,我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對了。我們互相探討,摸索著過日子吧,應該能活出不一樣的人生來。
蕭蕭說,這個建議極好。我們就不要在這里浪費時間了,關店,走吧,看看去那個飯店弄一桌酒菜,咱們一家人好好吃上一頓,給你媽慶祝生日。
新月說,你這是又城市氣了。去什么飯店,有錢也省著用才對。你聽我的沒錯,咱們就去買些新鮮的蔬菜,他們沒吃過的蔬菜也行。再去買些便宜的營養品,就行了。
蕭蕭說,用不用訂個大蛋糕?新月說,不用,城市那一套都不用,多買點肉,回到我那里,我給他們做碗長壽面就行了。哦,你不是能弄到來西安風味的肉夾饃么?那個東西好,我媽我爸都愛吃。
蕭蕭說,我姐姐會做,今天她在王小民家里。再說現在做己經來不及了。這事放到常人那里己經是辦不到了,不過在我們這些神仙來辦,不是問題,要不了一眨眼工夫我就到西安了。你且先去城里買想買的東西,我去弄肉夾饃去。
新月說,這盆花怎么辦?蕭蕭說,暫且放到店里,死不了,我們也不賣它。東溝小區的房屋里,正好擺上幾盆好花,這件事以后就需要你來干了。還有,下午咱們去東溝小區看看房子,家俱什么的我都治齊全了。裝修好以來,你還沒有去看過。你看看還想要什么東西,說一聲。今天我們就可以和你父母商量,搬過去了。
新月在城里買了里一堆的東西回到娘家,她母親才知道是給她慶生日來了。新月說,我都想不起你的生日來了,還是蕭蕭記在心上的。她母親說,蕭蕭是怎么知道我的生日?新月說,她曾經問過我。她父親說,這個孩子有心機。
新月開始做飯,不一會,蕭蕭就拎來了一大袋子的肉夾饃,放在飯桌上,說,叔叔嬸嬸,先吃點這個吧,等會我爸爸也會過來給你慶生日,當然他還有話和你們說。新月說,叔叔也要來家里?蕭蕭說,是要說說咱們的婚禮了。
新月母親笑說,大喜事,我這閨女嫁到你家有福了,是該早點辦過事了。新月父親說,蕭蕭,你考慮過怎么辦這大事好么?蕭蕭笑說,我爸爸過來,給嬸嬸慶了生日,就是要問你們的意見。哥哥不回家來么?
新月就不大開心了,說,他們想不起父母的生日來。咱們百姓人家,都是這樣,那家的父母還把生日當做回事了,小輩們忙得連自己的日子都過不好,還慶什么生日。新月她父親說,孩子,我們這些百姓,一代一代就是這么活過去的,不要說孩子們不好,不知道父母的生日,就是我活了一輩子,也沒給我父母做過個生日。你不要奇怪,這就是天下百姓的人生,活著是根草,死了就拉倒了。
蕭蕭才第一次知道,人世間的百姓,真實的生態是什么樣子。他是神仙,四方逍遙遍了,看到的也不過是浮世繁華的表象,天下生態的表象,看到過天下百姓田野上勞作的辛苦,看到過下層打工人忙碌在工廠里,工地上的情景,看到的也不過是表面的情況,不真正的深入到這個階層的生活中去,那能真切地深刻地體驗到這個生態世界的酸甜苦辣啊。
蕭蕭說,神仙做不得,這一生不能夠真切地體驗了天下百姓的百味人生,生命是有缺憾的。我應該感激我自己娶到了人間的姑娘,過上了平凡的日子,豐滿了人生的意義。
新月炒了七八菜,不過是紅燒豆腐,炒青豆莢,兩盤紅燒肉,炒青菜藕片,炒土豆絲,炒胡芹,就這些,都端到圓桌上來,蕭蕭說,沒我姐姐的廚藝高,可也難為新月了。
說話間,慶云東家也過來了,還帶來了一瓶好酒。慶云東家說,親家,我來給你慶生日。把新月的父母高興得都要找不到北了。新月母親說,親家真是個有心人,怎么說呢,那天親家生日了,我們也一起去為你祝壽吧。
慶云東家說,好好,親家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咱們吃飯。就問新月父親,說,親家能喝酒么?新月說,我爸能喝。慶云東家笑說,那就太好了,蕭蕭,斟上。
蕭蕭倒滿三個酒杯,碰了一下,第一杯酒就算喝下去了。慶云東家說,我來嘗嘗咱們新月做的菜。用筷子夾了,每樣都吃一點,贊不絕口說,不錯不錯,是過日子的味道。蕭蕭說,新月,聽出來了吧,咱爸夸你呢。
新月說,叔叔,你也吃碗長壽面吧。慶云東家說,新月,以后要改口了,不能再叫我叔叔,要叫我爸爸了。新月說,嗯,爸爸,喝酒,吃飯。慶云東家說,這就對了。
慶云東家說,今天我過來呢,一來是給親家過生日,第二件事是說說東溝小區的房子己經現成了,兩位親家明天是不是就可以搬過去了。第三件事么,我要和親家商量商量,咱們就選個好日子,把孩子們的婚禮辦了吧。
蕭蕭說,叔叔嬸嬸,我上午和新月就說過了,吃過午飯,就帶新月去看看房子滿不滿意,看看還想要什么,我都去弄齊全。
慶云東家說,蕭蕭,從今天開始,你也不許叫叔叔嬸嬸了,改口叫爸爸媽媽吧。蕭蕭說,好,我聽話。
新月母親說,親家,咱們明天就搬家,妥當么?慶云東家說,沒什么不妥當,房子就是你們的了,你們就是回了自己的家,那有什么不妥當。我看你們一直住在新春這里才是不妥當。新春兩口子回來,以后他們的孩子也長大了,很不方便的,搬吧。
新春就是新月的哥哥。
新月父親說,家里的,咱們就聽親家的話,明天搬家吧。新月母親說,那這件事,咱們就算決定下來了吧。
新月父親說,親家,兩個孩子怎么辦婚禮,我看是越快越好,我們也沒有什么意見。慶云東家說,我是問親家,是不是還有什么要求的,要是有,就說出來,咱們是一家人,沒有什么不好意思。
新月母親說,我們那還有什么要求,攀上了你家這門親戚,真是燒高香了,我們怎么能不知足。不要了,什么也不要了。慶云東家說,那我就問問新月吧,你想要個什么婚禮?要多大規模的婚禮?
新月說,蕭蕭也問過我了,我覺得再大規模的婚禮,也是把錢白花給了別人,是買了個熱鬧,面子。日子過好過不好才是重要的,不是婚禮辦得有多豪華,有多搶眼,就說明有多開心有多好。我不想把錢花在沒用的地方,婚禮用不著那么鋪張浪費,是我們有過個儀式,像個樣子就行了。
慶云東家說,這話很中聽,說得很是。你能具體說說,要個什么儀式么?新月說,現在的人都是在大酒店請客,在大酒店的禮堂隆重舉行婚禮的,很浪費,也很折騰人,是自找苦吃。我的意思是簡單一點,把親戚朋友請到家里來,弄上幾桌,要個響器班子吹打吹打就行了。別要那么多的婚車,花那樣的錢不值。
慶云東家微微笑,說,這個媳婦是個過日子的媳婦,我同意,省下來的錢,你們能過幾天輕松的日子。親家,你們說呢。新月父親和母親也都沒意見,這事就這么又說妥當了。
吃過飯,蕭蕭就帶著新月去了東溝村小區,打開房門,新月都驚呆了,各個房間里一式的明式家俱,簡約而不簡單,充滿著文化氣息,卻一點也不顯得豪華富貴,很是舒適,很是養眼。
新月說,蕭蕭,這些家俱是怎么弄到來的,就像進了古人的家里,沒有一點兒現代人的氣息了。蕭蕭說,對于世人來說,弄一套這樣的家俱,那是夠為難的,對于我們來說,就不是問題,小區人知都不能知道,我們就把房間里裝飾完美了。南方有好匠人做得了這樣的家俱,北方的匠人只會修房子了。
新月說,這樣的房間我很喜歡。蕭蕭說,那好,明天你爸你媽搬過來就對了。你來這個梳妝臺前理個妝,看看舒服不舒服。
說著話,就把新月按在了梳妝臺前,就像一位古代人家的小姐坐在了她們的閨房中,真是太享受了。新月心里彌漫的都是浪漫而又幸福的感覺。
走出房門,蕭蕭說,咱們去看看梁玉銘家的房子吧,這里我又多了兩個妹妹,咱們也都算是自己了,關心關心他們去。
于是,蕭蕭和新月穿過小區街道,來到東溝村中間,看到梁玉銘家的房子也準備裝修了。
梁玉銘正忙碌著。周嚴莊的建筑隊里,只留下來兩個匠人和一個小工,小工就是趙春山。梁玉銘自己充當了一名小工,馬躍飛己經被周嚴莊弄到別處去了。
粱玉銘說,少東家來了,大家歇會吧。那兩個匠人只聽周嚴莊說過,梁玉銘家是神仙出手幫助了人,也不知道神仙是個什么樣子,都停下手里的活,向蕭蕭看過來。
蕭蕭說,梁叔叔你忙,我和新月來看看你們。雅梅呢?在不在家里?這個就是我媳婦新月。說著話掏出香煙來給大家發。
梁玉銘說,雅梅雅蘭今天都在那邊屋子里。春山,以后你就該叫蕭蕭哥哥和新月嫂嫂了,你還沒見過蕭蕭吧?咱們可是一家人了。
趙春山趕緊笑著打個招呼,說,蕭蕭哥哥不忙了?蕭蕭說,我們沒多少事情。趙春山說,梁叔叔,我們見過面,東溝小區的房屋修成那天,慶云東家請客,我們在美味達酒店就都見過面了。
梁玉銘說,是這樣呀,好。雅梅雅蘭王素月聽到院子里說話,梁雅梅己經聽出是誰來了,說,媽,蕭蕭哥哥來了。三個人就歡歡喜喜地走出房間來。
王素月說,蕭蕭,屋里坐。梁雅梅說,蕭蕭哥哥來看我們,辛苦你們了。蕭蕭說,新月,這就是我的兩個妹妹了,人世間活得是個緣字,我也沒有想到,我還能再有上這樣兩個妹妹的。
梁雅蘭是第一次見到蕭蕭,只感覺這個哥哥是那么的親切,比一奶同胞的哥哥都好,就笑著叫了一聲蕭蕭哥哥,臉都羞紅了,她到底是第一次叫別人哥哥,和梁雅梅不同,在云霧山中,己經叫蕭蕭哥哥叫習慣了。
一起在進屋里坐下來,蕭蕭說,嬸嬸,房子眼看也要裝修完了,接下來也該給春山和雅梅辦婚禮了吧?王素月說,不忙,最快也得跑到今年年底。怎么著?你兩個這是準備要完婚了?
蕭蕭笑說,今天我和新月過來看看新房,明天她父母就搬過來住了。估計出不了這個月,我們就舉行婚禮。梁雅梅說,蕭蕭哥哥這么緊張呀。蕭蕭說,一點都不緊張,婚禮一切從簡,不搞炫耀比富那一套,要個響器班子吹打吹打,請親戚朋友過來熱鬧熱鬧就好了。到時候你們可不能不出席啊。
王素月笑說,那里話,現在我們都一家人了,你們的事就是我家的事,那能不撐面子去。你們說,要個什么禮合適呢?我和玉銘給你們準備就是了。新月說,我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們一家人過來熱鬧熱鬧就行了。王素月說,這那能行,入鄉隨俗吧,份子禮還是得隨的,怎么能改變了規矩。
蕭蕭說,嬸嬸說錯了,入鄉隨俗,也要看這個民俗進步不進步。古往今來,隨份子禮的本意是,一家人的大事辦起來有困難,父老鄉親們都伸出了援手。現在這社會變味了,變成了講面子,講人情世故,講闊氣的俗不可耐,我們不搞這一套,只請客吃飯,來祝福我們的新婚,不開禮賬。
新月說,人情世故還是要要的,請親戚朋友,父老鄉親,這就是面子,這就是人情世故。隨份子禮,就不用了,我們不需要大家都來幫助我們,我們能過得去。王素月說,不是這么個話,如今家家辦事,都是要收份子禮的,你來我往,禮尚往來,應該沒有問題吧。
蕭蕭說,嬸嬸多慮了,我是和新月研究過本地風俗的,多少人家里掙不來錢,隨份子禮應門市,應得自己都過不了日子,這就不好了。我們家是過得去的,這一項我們的婚禮要堅決免除了。王素月說,你要這么說,我能理解。只是新月家給別人隨了的禮,你就不想收回來了?還有,以后小區里人家都有大事喜事,你們能不隨份子禮么?我感覺你們這么辦不好。
蕭蕭說,嬸嬸想錯了。以后給大家隨份子禮,我們當然是要隨的,這是人情世故,也是社區關系,當然不能不重視。但是我們不能算人情世故的賬,那就錯了。我們至少是比別人富有的,就不應該叫父老鄉親因為應門市反到愁了日子,這不是我們想看到的。
接下來的話題就說到了雅蘭念書的事上。蕭蕭說,雅蘭,高考都罷了,你感覺考得怎樣?雅蘭說,我感覺不理想。蕭蕭說,還想繼續讀書么?這是個問題,王素月說,家庭經濟可能支撐不住了。
蕭蕭說,叔叔嬸嬸別發這個愁了。以我看來,讀書就只有一目的,讀到明事理知人情世故就行了。你們考大學的目的,無非是想著有學歷能謀上個好工作。我看當今社會,很難。如果聽我的,不如不再念書,省下些錢來過日子。我給你找份工作,又賺了錢,又不誤你青春,盡快成家立業比什么都務實。人生的意義不在于你是不是大學生,在于你怎么正確認識你的人生,過好這一輩子。我說不好聽點,當今社會上那么多的剩女,誰誤了的,都是她們自己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