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不忍睹。”他唏哩呼嚕的埋頭喝著碗里的湯。

“是嗎？聽起來很慘烈。”我夾起一個煎餃。

“我是最后一名。”他語氣輕飄飄的。

“不是吧？”我驚訝的看著他，他的樣子不像是在說謊。

他笑笑，伸手夾起一個煎餃放進(jìn)口中：“教我做蛋糕的師傅說，他沒教過像我這樣的學(xué)徒。”

“怎樣？”

“想要獨樹一幟，卻沒任何創(chuàng)意，眼高手低。”他吶吶的悶聲說著。

“這就是師傅給你的評價？”我扯過一邊的紙巾擦了擦被熱氣熏得快要流出的鼻涕。

“糟糕吧？”他忽然笑了，眼睛里有一閃而過的失落。

“那也不一定，何必因為他一人的話就否定自己呢？”

“還有更糟糕的，得第一的那個家伙，斜斜的瞄著我說，就你這手藝再怎么混也沒有前途，差遠(yuǎn)了。”他聲音大了些，似乎有些發(fā)火。

“有些欺人太甚。”

“不是，是我太失敗。”

“怎么會這么說？”我望著他，這句話不像是我認(rèn)識的程斯諾會說的話。

“我想要好好地學(xué)好這一門手藝。”

“當(dāng)糕點師是你的興趣嗎？”

“我的夢想是開一家自己的蛋糕西餅店。”他抬起頭認(rèn)真的說。

“聽起來很好的一個夢想。”我點點頭。

“可現(xiàn)在擺在我面前的是徹徹底底的失敗。”他嘴角有些下垂，看上去很難過的樣子。

“失敗是成功之母。”我鼓勵他，“只要你再努力一些，你一定會成功的，我相信你。”

他望著我，撥了撥頭發(fā)，一臉惆悵的表情。

“我了解你的感受。”我望著他的眼睛，“有時候，明明已經(jīng)盡了全力，卻沒有得到應(yīng)有的好成績，心里一直覺得，事情不應(yīng)該是這樣子的，卻不知道問題到底出在了哪里，這樣的感覺，真的很糟糕。”

他聽著，低下頭去，忽然微笑：“你剛才這一番話，好像剛好說到我心里面去了。”

“沒辦法，誰都有失敗的時候，只是有的人失敗了會懂得自己站起來尋找出路，而有些人則一敗不起，就此頹唐下去。”

“你覺得我呢？屬于哪一種人？”他抬起頭來看著我。

“第一種人，你會有一個很好的前途，因為你能接受自己的失敗。”

“那你呢？”他臉上的笑深了些。

“不知道。我很害怕失敗，所以極少嘗試。”我低下頭喝了一口碗里的湯，湯有些冷，不過味道還好。

“是嗎？你現(xiàn)在看起來很彷徨。”

“人生總是不能盡如人意的。”我淡淡的笑。

“謝謝你，在這個寒冷的夜晚，讓我不再因為自己的失敗而難過。”他忽然直直的看著我說。

“哦，我只不過是隨便說說。”我低下頭去不敢看他的眼睛，臉不由的微微有些發(fā)燙。

“不愿意跟我談?wù)勱P(guān)于你的事情嗎？”他收回了目光平靜的說著。

“呃……其實也沒什么可談的。”我有些敷衍的回答他。

“哪怕只是一點點？以朋友的身份？”

“你真的想知道？”

“愿聞其詳。”

“為什么？這本與你無關(guān)。”我抬起頭再次看著眼前的程斯諾，他一樣目光深邃的看著我，不由的，兩人同時慌忙的別過頭去。

“你是應(yīng)該去上大學(xué)的，那才是你要走的路，你跟我不一樣，我是在混生活，而你，本應(yīng)該可以有更好的前途的。”良久，程斯諾的聲音緩緩地飄過來。

“是嗎？謝謝你那么看得起我，可是我令你失望了。”

“是什么原因？沒考上嗎？不可能，以我對你的了解，你絕對有能力。”他語氣很肯定。

“你可不可以不問？”我埋下頭去。

“跟家里鬧翻了？”他關(guān)切的問道。

我試著平靜了一下情緒，抬起頭：“我已經(jīng)長大了，應(yīng)該要自立，不能再靠爸媽了。你不是也一樣嗎，我們是一樣的。”

“看來我猜的沒錯。”

“我是不是也挺失敗的？”我自嘲的笑笑。

“不，你很堅強。”

“哦？怎么說？”

“你懂得靠自己，而不是自怨自艾。”他喝完最后一口湯，站起身叫服務(wù)員過來結(jié)賬。

我跟在他后面走出了小吃店，已經(jīng)十二點多了，外面的街道上幾乎沒幾個行人，只有來往的車輛發(fā)出尖銳的鳴笛聲。深秋的夜很冷，呼出來的氣變成了一道道的白煙，小店門口的人行道上落滿了枯黃的葉子，腳踩上去沙沙作響。

我和程斯諾一前一后的走著，路燈把我們的影子拉得細(xì)細(xì)的，很長很長，他走的很慢，仿佛每一步都踩得很用力，看的出來，他是在想事情。

“塵染，你有沒有想過以后？”他忽然停住腳步轉(zhuǎn)過身來面對面的望著我。

“有啊。”我抬起腳踢著路面上的石子，“我想要去很多地方，像蘇州啊上海啊，還有云南的大理和麗江，那是我一直想要去的地方，當(dāng)然還有BJ，只是現(xiàn)在這一切都不太可能，我想先存夠錢，然后才能想以后的事。你呢？開一家屬于自己的西餅店嗎？”我抬起頭在深秋的夜里望著一片黑暗里的程斯諾，他的臉在夜色里一片陰影。

“恩，在市區(qū)最繁華的地段有一家自己的蛋糕西餅店，然后閑暇的時候就像你說的那樣，到處去走走，背著包游遍各地的名山大川。”

“很好的設(shè)想，可是等你有了自己的店面以后，怕是沒有多余的時間游遍世界各地吧，生活永遠(yuǎn)都比理想來的實際，而且殘忍。”我有些悵然的回答他。

“也許你是對的。”他不再言語，轉(zhuǎn)過身繼續(xù)走路。

我們又聊了些別的，聊教他做蛋糕的胖胖的師傅，聊和他一起當(dāng)學(xué)徒的六個同門師兄弟，聊他們摳門兒的店長，最后聊到當(dāng)年他離開時的最后一個夜晚。

“那一束煙花，真的很好看。”我回想起來，淡淡的笑。

“是嗎？如果你喜歡，我還可以再買一支來。”

“那倒不用。”

“你不喜歡？”

“不是，真正的美，一次就夠了，如果太多，反倒顯不出它的彌足珍貴了。”我解釋著，不知道他有沒有在聽。

“有些道理。”半晌，他點點頭回答道。

拐進(jìn)地下室前面的那條巷子的時候，程斯諾忽然再次停下來說：“塵染，我希望你能夠快樂，不要害怕失敗，我相信你一定能行的，在我的印象里，你一直都是不服輸?shù)娜耍@一次，也一樣。”

“謝謝。”我對他說，忽然不知道該怎么去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

到家門口了，我打開門，看見他站在身后不遠(yuǎn)處。

他沖我揮揮手，“再見，塵染，晚安！”

“好，晚安！”我望著他。

他走向通道另一邊，他的房間在另一邊的盡頭。

“程斯諾，”我忽然開口叫住他，“今晚，一樣謝謝你，宵夜，還有鼓勵。”

“塵染，以后有什么困難盡管開口，還有，永遠(yuǎn)不要跟我說謝謝，如果你把我當(dāng)朋友的話。”他站在門邊，手里拿著鑰匙對我說。

“我會記得今晚，你讓我明白的道理，永不言棄。”

“是你讓我明白了這個道理才對，好了，你早些休息，明天還要上班。”

“好，晚安！”我轉(zhuǎn)身，身后傳來他將鑰匙插入門鎖轉(zhuǎn)動的聲音。

回到房間，我躺到床上，拿被子遮住臉，忽然很想哭。

其實，我知道，程斯諾只不過是在安慰我，我真的很失敗，像一只膽小怕事的蝸牛，躲在自己營造的硬硬的殼子里，因為怕受到傷害而徹底的封閉自己。

在學(xué)校的時候，我還有做夢的資格，夢想著有一天我擁有了想要的一切，自豪而驕傲。

可是現(xiàn)在，我躺在陰暗潮濕的地下室一張散發(fā)著霉味的木板床上，連做夢的勇氣也快要失去了。

不想再這樣下去了，沒有明天，沒有目標(biāo)，甚至連曾經(jīng)信誓旦旦的理想也離我越來越遠(yuǎn)了，我該要怎么辦？

我可不可以安靜的走開？

誰也不要打擾。